下山请试剑

　　送祖孙俩离开后，苗蔻见自己造成的一桩意外顺利被解决，心情不由转好，抱着色泽红润的野果一一分给姐姐们，也给还没回来的阮经年也留了两颗。

　　其实她昨天晚间是想把燎到草药的事告诉郭长老的，还特意先摆了排丹药当作引子，只是当时犹豫该怎么起头，举棋不定间，元姐姐她们就下楼了。
　　对话中断，之后她也一直没找到机会重新提起损坏居民草药的事，挂在心头沉甸甸的，让她一晚都没休息好。
　　她害怕被批评，更害怕丢师门医修的脸。
　　还好沈姐姐善解人意，没有责怪她。方才她看到元姐姐投过来的眼神，简直和师尊有七分相似，看不出生气的迹象，但就是让人瞬间规规矩矩不敢妄动。

　　想到沈啼莺当时的提点，苗蔻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冥冥间感觉不太对劲。
　　她仔细一咂摸，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沈啼莺，发出迟来的疑问：
　　“诶对了，沈姐姐你怎么对赤心草的习性这么清楚？这些不是医修的功课吗？！”

　　此话一出，倒是让旁边的元渺都愣了一下，转头看看沈师姐，又看看苗蔻，视线在两人中间打了个来回，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你们俩都同住好几日了，沈师姐竟然没和你说过这事吗？”
　　看她们相处的样子，元渺还以为两人已经很熟了，却原来连这些基本的人生经历都没交流过？

　　苗蔻一脸茫然。
　　她和沈姐姐平日里大都是聊暗器的各种使用技巧——她善使银针，医术中以针灸术最为精绝，而沈姐姐看似华美无匹的满头珠翠实为各种精巧的暗器。
　　至于那种以“我以前”“曾经”“想当年”开头的对话，难道不是宗门入门必须的背景调查，或者等自己成为前辈以后忆往昔峥嵘岁月时才会出现的场景吗？！

　　于是她拉拉沈姐姐的衣袖，想寻求些认同感。
　　却没想到，她亲爱的沈姐姐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点头赞同，反而十分心虚地偏过头，完全没回应自己。

　　避开苗蔻目光的沈啼莺现在其实觉得有点尴尬。
　　她好歹是师姐，比元渺入门还早，在万象宗中也做过不少任务，对山下城民百姓的交友模式有些了解，甚至看过许多流行话本，知道互相了解来历是陌生人结成好友的必须步骤。
　　如若不然，就容易发生一些诸如“我的一生挚友竟然是杀母/杀父仇人”“并肩而战却被至交背刺”“我将你引为知己你却想着杀我”之类的悲剧。

　　其实沈啼莺也不是要故意隐瞒曾为医修的过往，这事元渺、谢清晖和阮经年几个同门师妹们都知道。只是她们当初知道也是因为运灵大比要组队，在互相熟悉磨合时阮经年挑起的话头，她自己本身并没有要主动交流这些的意识。
　　说起来这种意识的缺失似乎是修士间的常态。毕竟如今尚古大陆的修士来往，只需要知道是否为正道即可。
　　是正道，就可以结交，非正道，那除了便是，也不用多话。

　　元渺也明白过来，幽幽地叹了口气，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认命地对苗蔻说：
　　“沈师姐和我们说过当初的事，我来和你讲吧。”
　　“你沈姐姐入门的时候，因为应木天赋很强，医修一脉的长老特别看好她，就想拉人过去学医，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高级丹药都说得像能轻轻松松随手练出来的一样，沈师姐就被说动了，决定入宗门内的医修脉。”
　　“不过后来她发现医修要想炼丹，得经过重重考验，从背医书开始，到打理药田、培植草药、给师姐师兄打下手等等，到能独自起炉炼高级丹药不知得过多少年，于是就在第三年可以转职的时候选择到武修脉，成为鞭修了。”

　　考虑到苗蔻来自南域宗门，或许对东域万象宗的一些特别之处不太了解，元渺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
　　“我们万象宗因为门内包含全部五大流派，所以一直以来有个规定——门内弟子在选择修行流派后的第三年，如若觉得不适应，可以向长老提出申请，转到其它流派修习三个月，如果在三月后通过测试，并且确定自己喜欢这个流派，就可以成功转职，只是之后就不能再轻易更改了。”

　　这一项规定其实也是给了万象宗弟子一颗后悔药。
　　不管什么宗门，入门后修习的三年实际上只是刚入了修真的门，这期间的学习安排大多是记些基础知识以及强身健体，各流派的特色功课大都是穿插于其中，比重并不大。
　　而万象宗包罗万象，在修真界中尤为特别，门内弟子并不是入门即确定一生修习的流派，因为可选项太多，因而也给了弟子们重新来过的权利。

　　“你们宗门真好，沈姐姐好厉害！”
　　苗蔻全部听完后，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前一句还有些例行赞美的成分，后一句则完全发自真心。
　　虽然关于转职元姐姐只简单说了两句，但她完全能够想象到这件事的不容易。

　　医修不好当，每日都要读医书熟悉不同草药的药性，炼丹更是得全程聚精会神不容有失，很多时候盯了四五个时辰，结果最后一个疏忽炸炉，一腔心血就全部白费。
　　武修也不好当，在择取本命武器前，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样样得学会，天不亮就要爬起来练功，互相之间还时不时要比试几场，断胳膊断腿都是常事。

　　转职后的三个月，沈姐姐要迅速切换状态，融入武修的日常。
　　医修与武修的差别就如水火，从平静枯坐到练功力竭，转变之大，不亚于一个医修初学者直接挑战炼制高品阶丹药，成功者定然寥寥无几。

　　而沈姐姐先学医，后学武，即便如今已经成了鞭修，也还没忘之前学习的医修知识，可见在医武两方面都有极高的天赋。
　　简直是天选之子，她的人生楷模！
　　苗蔻大受震撼，崇拜地看着沈啼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看小苗和沈姐唱戏吗？”
　　就在这时，阮经年右手手指勾着归墟囊的系带晃晃悠悠地走进来，见到这幅景象，忍不住揶揄道。

　　作为针锋相对的“宿敌”，沈啼莺不消转头就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嘴脸，轻哼一声反击：
　　“确实在唱戏，这不是等某些打包个饭都要几刻钟的人太无聊了吗。”

　　阮经年一点不觉得有什么，笑嘻嘻地凑到几人身边，左手弹了一下鼓鼓的归墟囊，大气保证：
　　“虽然我去的时间长了些，但给你们带的可都是王姨现烧的拿手菜，还有她秘制的火锅，热气腾腾的，一出锅就装到归墟囊里了。等会儿驯完兽再拿出来，嘶——咕嘟咕嘟翻滚着各种肉片蔬菜的火锅，加上新鲜出炉的北域特色菜牛肉豆腐煲，配米饭能吃三大碗！我们出完汗，在冰天雪地里围坐着一起喝热汤，多畅快！”

　　元渺听她这么一大段描述，忽然觉得清晨打坐前啃的两个包子已经消化殆尽，一阵饥饿感从腹中传来。

　　“咕噜噜……”
　　几道视线迅速聚焦到声音来源处。

　　阮经年摸了摸肚子，低头看看扁平的腹部，叹了一声，忧伤道：
　　“一直看王姨烧饭，看得我都饿了。”
　　她说完，又立马抬眼看向谢清晖，可怜兮兮地说：
　　“清晖啊，我们赶紧出发吧，早驯完早吃饭！”

　　谢清晖被逗得抿嘴笑，点点头。
　　直到这时，一群人才总算正式出发，预备前往冰云脊边缘的高原上驯兽。

　　*

　　冰云脊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较界首城还要更往北一些，总体位于北域的西北角，再往外翻几座山就是妖域。
　　界首城虽位置靠北，先天发展条件欠佳，但因着灵蕴宗坐镇于此，宗门修士们凭借物华阁充沛的法宝底蕴，大力改造了一番当地水土，同时吸引北域巫师协会等权威组织入驻，可以说是北域中最大最繁华的城镇。

　　不过冰云脊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在被发现此地有丰富矿石资源后，不少富商大贾蜂拥而至，纷纷占位圈地，遣人来驻扎采石。可惜没过多久她们便发现这里土地贫瘠，各种北域常见的粮食种类根本无法在冰云脊种植生长，而若从别处购买食物运输过来，成本便要增加许多。
　　这些富商大贾们很快算明白账，觉得在冰云脊采石利润过薄不划算。北域范围辽阔，矿藏丰富，大可不必在此地空耗资源时光，就像来时一样，如流水般陆续退出。

　　到了最后，竟只剩下灵蕴宗雇佣的人还留在这里辛勤开矿，先前建造的居民区空出一大片，也就方便了这回来办事的郭婞直元渺等人。
　　灵蕴宗毕竟家大业大，不在乎少些利润，也乐意独占一整片矿区。她们不慌不忙雇人开发，赚到的资金大都投入环境改造，倒也慢慢改进了当地环境。
　　至少北域那些常见的粮食是能种了，虽然味道相比界首还差了些，但好歹也算丰富了当地人的主食菜谱。

　　元渺在师门中学过尚古的基本地理，来到北域后也特意抽时间找郭长老针对性恶补了一番北域地形，知道冰云脊的一大特点是四面环山。
　　其中，北面山峰最高，几可插入云霄，南面东面的山虽也不算矮，但与之相比只能算作平地上起伏的小丘。
　　至于西面，就是冰云脊在地理上的一点特殊之处：
　　西边的地表，远远望去可见拔地而起的一片广袤高原，像是群山被某种强大无匹的力量拦腰截断，又像是无尽大海中汹涌掀起的波涛骤然凝结。

　　冰云脊现今的居民大多是灵蕴宗从临近村落中找来的部族，虽说也会四域的通行语，但也有自己从远古传下来的语言文字和精神文化。
　　因为西边高原生得突兀，她们的先人将其看作神明手笔，敬称为“乌泽拉木”，在部族语言中有“神明落在人间的遗迹”之意。

　　而元渺她们眼下打算去的正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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