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合集

　　小桃花就这样在岳府留了下来，帮助叶妈妈做些洒扫的活计。
　　第三天，紫音款款包袱，向岳夫人辞行。她一个姑娘家，被老夫人和叶妈妈撺掇了到岳珂房中伺候他枕席，却遭了冷遇。她从小爱慕岳珂，又照顾他多年，想着他冷静一番后必然向自
　　已赔情道歉，等了一天，他却全无动静。
　　后来，又听说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美人，她远远地瞧了一眼，见那个姑娘长得比三月的桃花还要娇艳，虽然走路略跛，却也没怎么影响她的风致，反而更加让人爱怜。她伤心之下加上灰心，觉得再无颜面在府中呆下去。
　　岳夫人与紫音相伴多年，早就把她当作儿子的人对待，这时见她要走，自是十分不舍，逼着岳珂出面挽留。

　　岳珂应了，缓步来到紫音房中，紫音这两日哭了不少次，这时眼睛红红的坐在榻边，模样楚楚可怜。岳珂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意示安慰。紫音心中委屈，搂了他的腰又哭出声音来。岳珂身子一僵，终于还是任由她搂着。
　　过了良久，紫音情绪渐渐平复，岳珂轻轻挣脱她的双臂，在椅子上坐定。
　　紫音抬眸，脉脉地看着他。岳珂叹了口气看着她道：“音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又蒙你照顾多年，早已经拿你当亲生姐姐对待，我话尽于此，是去是留，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如你寻得好归宿，我会象你亲生弟弟一样为你送嫁”。
　　紫音呜咽了一声，又哭了起来。

　　岳珂起身，放轻了脚步，打开房门。果不其然，有个好奇精正藏在门后偷听。她蹑手蹑脚地来，能瞒过紫音，那能瞒过从小习武耳目过人的他？他心中坦荡，便任由她呆着。
　　这时，看见她掩了嘴巴睁大眼睛一幅被捉了个现行的模样，突然心中微微有气。他不愿紫音难堪，手臂轻舒，把她夹在腋下。
　　这个姿势让小桃花极不舒服，她刚要张口说话，岳珂食指放在口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刚才只顾看她的表情，现在提起了她，才发现房门后还有一只小板凳，家什还带得挺齐全啊，他恼意更甚，但此处实在不是说话之所，他一只胳膊夹了她，一手提了板凳，快步向自己房中走去。

　　幸喜一路无人，到了他房间里，他把她往地上一放，然后掩上房门，沉着脸问道：“听得有趣么”？
　　“没趣”。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心道：你们就搂了一下，连情话都没有，更不要说那啥了……
　　岳珂压下心中的那点不快，继续问：“为什么还搬只板凳”？
　　她摸摸自己的手指，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以为你们需要很长时间，你也知道，我腿不大方便……”

　　这丫头片子脑子里在想得是些什么啊，她居然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需要很长时间？她希望他对紫音做什么呢？
　　压下去的那点不快又开始冒头，他冷哼了一声，她笑容顿止。
　　“你不那么好奇会死吗”？
　　“不会死，会吃不下饭”。
　　他以手抚额，长叹一声，简直对她没辙。

　　紫音还是走了，临行时岳母赠了她不小的一笔钱。
　　在叶妈妈的推荐下，小桃花接替了紫音，留神岳珂的衣食住行。

　　最初的日子，岳珂一直在留意她，这个姑娘出现的蹊跷，形貌虽稚，却又美得出奇。他对她难免心存疑虑。

　　不过她每天规规矩矩地打扫，没有什么可疑行迹。他故意留在书案上的图纸文书，她动也不动。大部分时候与叶妈妈一起，学着炒菜，也做些粗浅的女红，有一次，她对着一方帕子叹了口气，然后随手扔一旁，靠着栏杆打起了瞌睡，他悄悄过来拾起，那上面有两只胖鸟，他是凭颜色猜那应该是一对鸳鸯。

　　她与叶妈妈住在一起，叶妈妈中年丧偶，没有儿女，见她天真烂漫，调皮可喜，十分疼她。小桃花最爱做的事便是缠着她讲故事。
　　叶妈妈小时候在乡间长大，听过不少乡野村话，她本来嘴碎，这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一老一少，成天粘在一起，如胶似漆。
　　这一天，两人坐在中庭大槐树下，她神神秘秘地告诉小桃花，有一个故事，她在心里藏了三十年，是她压箱底的货，从来没讲给人听过。
　　小桃花一下来了劲。
　　叶妈妈清清嗓子开讲：我小时候，我们村村长的娘子，屁股长得又圆又大，她骄傲得很，这便罢了，她还有个坏毛病，就是随处大小解。有一天，她在田里干活，肚子有了情况，瞅瞅没人，背转身子便在田埂上就地方便，偏偏被下垅地里的张奶奶瞧见了，张奶奶老眼昏花，便对小孙子道：你看，上面好大好白一张脸啊！她孙子看了一眼笑道：是啊，奶奶，瞧那嘴里还吐呢！
　　小桃花大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树后一片衣角也在轻颤，她知道是岳珂，这人，听便听了，还遮遮掩掩。
　　她进府不少日子了，对岳珂这人也有了大致了解，他做事严肃板正，沉闷得很。她想在他最高兴的时候报仇，可是，这段日子观察下来，他似乎没有特别高兴的时候，平日除了公干，便是看书，话也不多。除了一张皮相外，似乎没什么可取之处，不知道紫音姑娘看上他那一点。

　　她突然想捉弄他一下，她那天被他按在被子里，脸被迫贴着他的尊臀，虽然他穿着贴身的小衣，但那尴尬滋味，也足以让她终生难忘。
　　她故作神秘地靠近叶妈妈笑道：“其实那天，就是我刚来那天，在某个房间里，也见到一张大脸，不过那张大脸蒙了面，不是看得很清楚……”
　　她话还未完，岳珂一个箭步从树后跳了出来，双目冷然，充满威胁意味地看着她。她笑得直打跌。叶妈妈不明所以，瞧了两人几眼，心里思量的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李伯伯来了，给他们三人端了一盘新鲜水果，他看了叶妈妈一眼，见她低头不语，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看门的李伯单身一人，与守寡的叶妈妈年岁相当，对她十分有意，只是叶妈妈不吐口，他也不敢唐突，有一回抿了几盅大着胆子说了几句露骨的话，被叶妈当场抢白了几句，灰溜溜地连头都不敢抬。

　　小桃花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觉得十分可怜，便在叶妈跟前替他美言。叶妈叹道：“我也知他是个好人，可是我不能改嫁，听老人们说，改嫁的女子到了地府，会被锯成两片，一个丈夫得半片”。
　　与小桃花交好的伙伴中，芍药姐姐已经嫁人了，所以她对男女之事也有了一知半解，听闻这等事便觉得不可思议，接口道：“阎王爷也太不通情理了，一家要半片有什么用”？
　　叶妈急得直捂她的嘴，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将来怎么对婆家”？
　　她悻悻地转过头说：“我才不要什么婆家”。

　　叶妈妈在她头上弹了一下，笑道：“可是胡说，那有女孩家不对婆家的”？
　　岳珂嘴角往上抿了抿，眼里似乎带了一点笑意。
　　小桃花怒道：“你笑什么，笑我找不到婆家”？
　　“不是”。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就是笑她前面的一句了。她不高兴地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让你笑，将来让你得半片娘子你就不笑了”。
　　她这么说等于在咒他将来的娘子改嫁，岳珂登时气结，他从小被孔孟之道熏陶着长大，从来没见过这样口没遮拦的姑娘，沉下脸对她说：“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跟着我读两个时辰的书”。

　　被他硬拉着坐到书桌前的小桃花肠子都悔青了。
　　岳珂从《论语》开始教起，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趴在书桌上蚊子似的跟着他哼哼。这些之乎者也那有叶妈妈的故事来得好听啊，怪不得岳珂那人小小年纪便象小老头般无趣。哼，他还不乐意紫音，哪个姑娘嫁给他才叫倒霉，和一根木头过日子有意思吗？
　　好容易念完一篇，岳珂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问道：“有什么不懂得吗”？
　　她想了想，总算找出一个比较好奇的问题：“孔子还有那个孟子为什么都带个子啊”？
　　“子是古人对成年男子的尊称，其实孔子名丘，孟子名轲”。
　　“如果我尊敬你，叫你岳子行吗”？
　　岳子，月子？岳珂脸刷地变得通红，他大声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他生平最佩服的人，便是精忠报国的岳飞，也一向以自己姓岳为荣，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个姓还有这样让人容易联想的弊端。
　　小桃花一下子精神起来，看着他尴尬的模样笑得那叫个灿烂。他板起脸，强作威严道：“不许笑”。但她那里怕他，笑得更加欢畅。
　　他抬起手来，作势要打，那知她更调皮，干脆把脸伸了过来。

　　淡粉色的一张脸，挂着一朵调皮的微笑，在他眼前开成了三月桃花的形状，那水红色的唇，便是那花中娇嫩的蕊，在他眼中流动着别样的妩媚。
　　如此的美丽，又如此的生动。
　　几年后，在许多的不眠之夜里，他眼前浮现的都是她此时的模样。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抬起的手不知不觉放在她的脸庞上。
　　轻柔的触感让两个人同时一怔。
　　她转过脸，他放下手，同时看向窗外。
　　第二天，小桃花在去读书的时候，他拿出一本《诗经》，那些书名带“子”的，全被他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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