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事情并不顺利。

　　很显然，魏将军并不像魏颖那样好说话。

　　更不巧的是，今日是休沐日，魏颖的两位兄长也在家。

　　天空中乌云密布，不远处一道闪电划破了密布的黑云，雨点越下越大，大风也紧随其后。

　　宣武将军府门前，三个大男人手持宝剑并排站着，后面跟着他们的夫人，将魏颖与卓云曦护在身后，皆气势汹汹地瞪着徐展鸿和霍景明。

　　对于站在门外淋雨的二人，这场景委实有几分凄凉。

　　望着被人挡的严严实实、一片衣摆都看不到的卓云曦“消失”的地方，霍景明暗叹自己这是被连坐了啊。很显然，宣武将军一家都是直肠子，并不会因为他是皇帝的外甥就给他几分薄面。

　　他不由望向自己的表哥，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不久前自己登门济国公府、每次都被拒之门外的情景来。

　　看来我得好好调查一下济国公的喜好了。

　　霍景明想。

　　再望着宣武将军府一门三个虎将，各个身材魁梧，站在门口仿佛三匹猛兽，而他们的主人站在身后，是他们面色更加不善的夫人。他虽然不怕，但也不由庆幸，他需要讨好的只有济国公一人。

　　完全没有想过攻略难度与攻略数量其实并不成正比。

　　徐展鸿最后还是被赶走了。当然，与他一起被关在宣武将军府门外的，还有霍景明。

　　卓云曦扶着魏颖回到了她现在住的院子。

　　魏颖一直都很沉默。

　　从被将军夫人护在身后起，她没有像当年父母不同意婚事时那样哭闹，也不像前几日那样对着徐展鸿冷嘲热讽，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将军府的大门被她的两个哥哥重重关上，她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将军夫人哪里会不懂她的心思？

　　“四年前你打定主意要嫁去靖安侯府，我不拦你；先前你打定主意要和离，我也不拦着你；可现在你要就这么跟他回去？我不准！”将军夫人面色冷凝，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来的。

　　“娘，我知道他说的搬出靖安侯府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奢求这些。”

　　卓云曦没有想到魏颖开口说出的竟是这个，很显然，将军夫人也被她吓到了。

　　她原以为自己的傻女儿这次又要被那小子花言巧语骗去了呢！

　　“他真的变了。”魏颖望向将军夫人，唇角含着浅浅笑意，“他这个人十分重诺，我已经常常与他争吵，或许便是想要听他说这些话吧。”

　　“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也说过，总不能叫我的孩子没名没分吧？”魏颖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目光十分温柔，“按我们家的规矩，我怎么可以就这样不战而逃呢？”

　　将军夫人望着女儿这个样子，欲言又止，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直到她与卓云曦离开魏颖的院子，才听她一声叹息——

　　“这个傻孩子竟还想要与她婆婆斗下去！她有没有想过她婆婆那种人，若是她生的是个女孩儿，还不知道要怎么苛责她？”

　　说罢，她摇了摇头，对卓云曦歉然一笑：“让你看笑话了。”

　　“夫人哪里的话，颖儿如同我的亲姐姐，她有事，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卓云曦道，“夫人也不必多虑，我看颖儿这一次是认真考虑过的。”

　　可话虽是这么说的，卓云曦心中也再清楚不过，将军夫人的顾虑，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

　　济国公府大房。

　　陈氏听完丫鬟的回报，挥了挥手让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退下了。

　　“母亲，有何事令你如此高兴？”

　　卓佳怡自那小丫鬟进门来便在，听她不过讲了卓云曦乘坐卫武侯府的马车回府罢了，也不知母亲缘何如此开心？

　　“我的傻妹妹，你觉得靖安侯府比卫武侯府如何？”今日正巧四姑娘，卓佳怡的嫡姐卓佳恬回娘家探望，她心思比卓佳怡活络得多，见到陈氏神情便知道她是什么打算了。

　　“虽然他们同是侯府，但卫武侯是驸马，尚的又是容华长公主，自然更为显贵。”卓佳怡道。

　　“那便是了。”卓佳恬微微一笑，丹凤眼眼尾上挑，十分动人，“妹妹你还不知道吧，方才过来做客的正是靖安侯夫人。”

　　她早已出嫁，再加上家里的事母亲从不瞒她，因此也是一起见了靖安侯夫人的。

　　“我原本也以为靖安侯府的婚事不错，可比起卫武侯府，那可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了。”

　　卓佳怡听卓佳恬这么说道，又见陈氏赞许地点了点头，她再傻也听出来她们这是在说自己的婚事，不由蹙眉道：“靖安侯世子可是娶过妻的！我怎么会嫁给他？那个卫武侯世子更不用说了，他名声那么差，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妹妹，这你就不懂了。”卓佳恬道，“卫武侯世子是陛下最宠爱的外甥，你若是嫁给了他，咱们大房便真的是皇亲国戚了！父亲与哥哥的仕途也可顺畅些，到时候咱们大房才能够真正扬眉吐气啊！”

　　因为陈氏的缘故，大房与皇后也并不亲近，因此卓佳恬才会这么说。

　　“没错，怡儿，母亲方才在门口都看见了，那卫武侯世子也是相貌堂堂的，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恶，况且……”陈氏拉住卓佳怡的手，笑得和蔼，眼眸却不知望向何处，眸中闪着恶毒的光，“他今日可是送你七姐姐回府的。你不是一直想要赢过你七姐姐吗？只要你嫁给他，你以后有的是让你七姐姐伤心难过的机会！”

　　*

　　是夜。

　　容华长公主府的一座观景阁楼上，不时传来瓷器摔落的声音。

　　不远处的游廊上，有一裹着烟青色大氅的女子在那里站了许久，眉宇间是浅浅的担忧，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没有回头，而后握住那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轻轻捏了捏。

　　“对他最严的是你，对他最为关心的也是你。”傅文用另一只手为妻子拢了拢大氅。

　　“母亲一直以来身体都不是很好，他几乎就是我从小带大的，我从未见他如此困恼，叫我怎么放心得下？”想到这里，霍景菡推了推身边的丈夫，道，“他最是听你的话了，你去问问，他到底在忧心什么？若是为了表哥的事，我可不相信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好，我去看看。夜里风大，你回房等我可好？”

　　“嗯，出来的时候舒儿已经睡着了，我再去看看他。”

　　她在月前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为了便与照顾孩子，便还没有搬回京兆尹府，也正因为此才有多余的心思分出来关心自己的弟弟。

　　见霍景菡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往回走，傅文才朝着观景阁楼走去。

　　阁楼之上倒没有傅文想象中那样一片狼藉，除了一些酒壶脆片，再无其他，而墨衣青年抱着酒壶靠坐在栏杆旁，对他的靠近竟一无所察。

　　“怎么了？喝这么多酒？”傅文走近，在一旁坐下。

　　“是我姐姐叫你过来的？”霍景明轻笑。

　　“她很担心你。”

　　“她是想听八卦吧？”

　　“呵。”傅文失笑，“你既然知道，便也应该知道，我不会空手而回的。”

　　“姐姐要被你惯坏了！”霍景明也笑了。

　　“我愿意宠着她。”

　　霍景明没有看他，但也能猜得到他说这话时脸上宠溺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他以前见的多了，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直到最近他才突然有些羡慕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像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与姐夫那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

　　“姐夫，我姐姐那么会刁蛮，你怎么忍受得了她的？”他不由问。

　　“我不觉得你姐姐刁蛮啊，她只不过是说话做事直接了一些，这样不是很可爱吗？”傅文望着他，大概是猜到了他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又接着说道，“我们俩能够在一起，也是经历了许多磨难的，你姐姐很勇敢，她本可以嫁给更好的人，那个时候我本想放手的，可她却等了我三年。我常常想，即使我们身份悬殊，可这三年我们都熬了过来，还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呢？若是为流言蜚语所扰，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有限的生命？只要想到以后的日子我会和她一起走下去，我便也勇敢起来，什么都不怕了。”

　　霍景菡与傅文，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一个是庶民，他们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霍景明其实都是知道的。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魏颖的选择，明白了表哥的决心。

　　生命是有限的啊，既然如此，他又在这里烦恼些什么呢？

　　像是想通了什么，霍景明霍然起身，手中的酒壶毫无防备地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摔得粉碎，他却恍若未知，拍了拍傅文的肩膀，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多谢姐夫了！”

　　傅文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起身下楼，吩咐候在楼下的小厮上来收拾打扫。

　　而霍景明离开了阁楼，便朝着马厩飞奔而去，不多时风雷一声嘶吼划破了月夜的静谧，又在夜色中消失无踪了。

　　霍景明来到了星竹院前。

　　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上红扑扑的，但眼神十分坚定，他望着星竹院里的灯光和人影，眼眸中热切得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想明白了。

　　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卓云曦！

　　他喜欢她说话时骄傲的样子，喜欢她笑起来唇角浅浅的梨涡，喜欢她黑亮的眼眸……他喜欢她的一切！

　　傅文的话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便应该要表达出来的！

　　今日被拦在宣武将军府的事虽然让他想到了自己在济国公府的遭遇，但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想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呢？

　　他直接问不就好了吗？

　　就算被拒绝了，他就正大光明地追求她好了！

　　他霍景明什么时候退缩过？

　　霍世子想明白了，胸中一腔情意只等着找到心中的人儿抒发出来，只可惜现实是骨干的，他还未靠近星竹院的大门，只见两道黑影落在自己眼前。

　　他原以为是刺客，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些眼熟——似乎是卓云曦的影卫？

　　影卫？

　　“世子，有什么事还是明日登门再与姑娘说吧！”

　　影卫恭恭敬敬地说，可语气里的不容置喙让霍景明登时泄了气。

　　这几个影卫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他现在虽然十分激动，但也没有失了理智，知道若是自己在这里闹出事来，不仅于卓云曦的名声有碍，而且恐怕要惹卓云曦厌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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