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宠物妖

　　曾经有一次，另一个城市的寺庙的方丈到访绿池寺，绿池寺的住持说要接待客僧他会很忙，庙里的菩萨也会跟着很忙（这叫什么逻辑？），所以当月定下来的可接受捐款的人数就很少。结果还没过半个月，绿池寺就停止接受捐款了。

　　这下子可不得了，一群信众跪在寺门口苦苦哀求：“……求求您让我们捐吧，还有十几天才能到下个月，我们实在是等不了啊……”

　　事情闹得颇有一点大，但最后绿池寺的方丈还是没有松口。于是南城的电视电台和报纸就忙不迭地发布了这样一道消息：本月绿池寺可接受捐款的人数己满，请市民下个月再前往绿池寺捐款，请不要再纠缠寺内和尚，强迫他们接受捐款……

　　到了下一个月的第一天，几百人凌晨时分就在绿池寺门口等着，为了争得当月捐款的第一人，有几个还差点打起架来。

　　在我看来，这事颇有几分喜感。绿池寺的住持简直就是个心理大师，他人为地制造出一种紧张形势，“捐香油钱”本来是寺庙求之不得的事，他却反其道而行，把它变成对信众的一种恩赐，令大家百般争夺。

　　话说怎么就没人哭着喊着要捐钱给我呢……

　　不过，绿池寺的做法也是需要资本的，如果它不是一座具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寺，如果它供奉的菩萨没有传说中灵验的法力，那么，也许只有很少的信众肯捐香油钱，住持的规定更无从谈起了。

　　我不信佛，也懒得爬山，所以从未去过绿池寺。以前听说过方丈的轶事，只觉得这个和尚真有意思，没想到他居然是杜婆婆的旧识。

　　我在回到南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绿池山。

　　山上松柏森森，偶尔能见到蓬着大尾巴的小松鼠在高高的树枝上跳跃，小脑袋从树干后探出，好奇地望望路过的游人，然后吱溜一声就不见了。

　　山腰上有几间小卖店，其中一间还兼卖豆腐花，看店的是一位老阿婆，瘦小的身子有些佝偻，头发全白，嘴里的牙齿也缺了几颗，说话的时候瘪着嘴。

　　她的店开在一棵大树后，不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她便不时走出来招俫客人。

　　几位小伙子正边说笑边往山上走，突然，前方的一棵大树背后闪出一位黑衣的老阿婆，佝偻着身子，白发在风中飘散，热切地朝他们招手，漏风的嘴大叫着：“埋来啊！埋来啊！”

　　虽然是在光天化日下，那几位外省来的小伙子还是被吓得抱头鼠窜。

　　我忍着笑走上前去，对那老阿婆说：“阿婆，说‘来啊’就可以了，不要说‘埋’。别人听不懂。”

　　“我惯左讲‘埋’。”阿婆有些委屈，想了一想，又问：“那我改叫‘来一道’，这样可以吧？”

　　来一刀？！

　　我大惊，连忙劝阻：“不要，不要……你还是继续说‘埋’吧。”

　　绿池寺范围颇大，基本上是占了一片山头，除了主殿外，还有四五座偏殿，又有若干供僧人居住的院落。

　　举凡初一十五，前往绿池寺上香的信众会特别多，我上山那天只是个普通的日子，各殿间穿梭着敬香的游客不算多。

　　他们的目的多半是这两个：要么求财，要么求孩。

　　一对中年夫妇与我擦肩而过。

　　“老公，这个殿的菩萨有什么神通？”

　　“嗐，别管这个，我们跟每一个菩萨都说‘保佑我们快快生一个孩子’就行了。”

　　抬头一看，他们刚刚拜过殿门前，“往生殿”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在绿池寺内走了一圈，没发现类似于“方丈办公室”这样的牌牌。

　　还是找个和尚问问吧。

　　又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偏殿旁的角落找到了一个知客僧。

　　说是“一个角落”，是因为他已经被几十个游客逼进了一个偏殿外的墙角，没办法出来，只能听到一个不紧不慢的男声从嘈杂人群中传出。

　　“我理解各位施主的心情，可是见方丈是要预约的，没预约不能见……”

　　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追问：“怎么预约？”

　　“可以网络预约……”

　　马上有个老头子叫道：“我不会上网！你们不能这样欺负老人家……”

　　“也可以电话预约……”

　　又有人叫：“我家没电话！没钱买电话！”

　　说话的人是一个壮汉，颈上戴着一条粗大的金项链，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上衣口袋及裤子两边的口袋各插着一个手机。

　　虽然屡屡被打断，小和尚也不生气，继续说道：“现场预约也行……”

　　好几个人同时叫：“我们要现场预约！”

　　“但电话和网上预约的优先级高于现场预约。”

　　一人性子较为急燥，叫道：“怎么这么麻烦？小师父，您干脆说吧，这个月的预约名额还有多少个？”

　　大家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仍是不紧不慢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全都鼓噪起来——

　　“怎么会？这个月才刚开始！”

　　“对啊，你们绿池寺不会把名额都给了关系户吧？”

　　小和尚气定神闲地解释：“有五位是在本月初一零时一分预约成功的，还有两个是在零时二分，剩下三个是在零时五分，全都是网络预约。本月的十个名额已满，各位施主请下个月早点预约。”

　　人们当然不甘心，围着小和尚不肯走，都想为自己争取额外的名额，小和尚不急不燥，“各位施主，我们住持说过，凡强求即为无缘，各位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天能见到我们住持，如果继续这样纠缠，有缘也会变得无缘了。”

　　这种威胁非常有效，人群慢慢散去了。有人说下月要把自己家里的网速升级，有人说要发动下月全家十口人一起打电话预约。

　　小和尚这才得以从墙角走出来，只见他身穿青灰色的僧袍，年轻很轻，看上去没到二十岁，长得眉清目秀，边走边擦额上的汗水，看来虽然声音如常，刚才的人群围攻还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压力。

　　释道净法师又不是明星，怎么有那么多的人像抢大明星见面会门票似的抢着预约见他一面呢？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走近小和尚，直奔主题，“我要见你们方丈。”

　　小和尚合什为礼，“这位施主，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见方丈是要预约的……”

　　眼看他又要把那套说辞再讲一遍，我连忙打断他：“我认识释道净法师，你带我去见他就是了，熟人总用不着预约吧？”

　　“一入佛门，便无熟人。再说，要是您真的认识我们方丈，应该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小和尚态度上彬彬有礼，却仍是拒绝了我。

　　我有些急了，“我真的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找他，你快带我去吧。”

　　“上回有个痴情男子为了挽回他女朋友的感情求见方丈就说是人命关天的事，上上回有个富豪为了找回丢失的小狗求见方丈也说人命关天，上上上回……”

　　我打断他，愤慨地说：“这些都什么人啊，‘人命关天’这个词简直是被他们糟蹋了！”

　　然后露出八颗牙，讨好地笑：“我就不同了，你看我长得这么纯朴就知道我是不会骗人的，你带我去见释道净大师吧。”

　　小和尚认真地回答：“长得纯朴和不会骗人不是一回事，没有预约不能见方丈……”

　　这人简直就是榆木脑袋，一点都听不进别人的话。

　　我人已在绿池寺，却连释道净方丈的面都见不到，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纠缠眼前这个小和尚是没用的，我假意说下月再预约，转身就走。

　　围绕绿池寺再走了一圈，这次我细心观察，发现在我的右前方有几个年纪较老的和尚，身穿黄褐色的僧袍，他们走上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一转角就消失了。在他们前往的方向，有一角飞檐从翠绿山林中冒出。

　　那几个老和尚看起来地位不低，他们去的地方会不会就是寺内长老的休憩之所呢？

　　左右望望，见无人注意，我偷偷跟着他们，往小路的方向走去。

　　“这位施主请留步。”

　　我身子一僵，顿住脚步，转过身子，大叹自己运气不好。

　　那个不肯通融的小和尚就在我面前，“施主，请看这里有个牌子，上面写道‘游客止步’。”他指了指在我脚下的木牌。

　　“是吗？我刚才没看到呢。”我打着哈哈，“那边的屋子不也是供奉菩萨的地方吗？我想过去拜拜。”
　　“不是的，那边的屋子是供长老们起居禅坐的禅房，外人不得进入。”

　　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二话不说，拨腿就往禅房的方向跑。

　　小和尚可能是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急得直叫：“这位施主，不要跑，你不能去那里……”
　　我当然不理他，照跑不误，身后的小和尚更急了，追着我跑。

　　俩人一前一后地跑上了小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那排禅房门前。

　　估计是听到声响，从其中一间禅房内走出一位中年和尚，低喝道：“能信，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这位中年和尚身穿黄褐色的僧袍，国字脸，样子颇为精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