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综]长歌襄水上

　　润州城江家集，不知何时起多了个小小的医馆，这家医馆的馆主据说是位年轻姑娘，医术极好，人生的美貌非常，可惜她只在上午看诊，一过晌时便将歇业牌子挂上。

　　这家医馆中人口简单，除了一位传说“俊美儒雅不逊玉郎江枫”的年轻公子外，就只一个洒扫婆子，一个半大的少年帮着打下手，有人好奇的探听馆主的来历，却发觉这个姑娘仿佛是天上掉下来一般，过去种种，江湖上竟是无人知晓。

　　三月之间，这家无名医馆的名声越来越大，成功传出润州城，流感般向大江南北扩散，除了本地和附近城镇的人外，更有许多人不远千里的驾车骑马赶过来。

　　江家集本就常有武林人士往来，如今更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其中有几位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足以欺负旁人，便打算不守规矩的硬闯，数月之间，这家医馆的墙壁都因此被爬墙的人磨低了两寸，直到向有凶名的“虎林七太岁”也被医馆的主人打断双腿扔了出来，这种情况才算告一段落。

　　据那些爬墙未遂的人说，他们有时是听到几声琴音，有时是瞧见一道淡青的光芒瞬闪，还有时候只是闻到了几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味，接下来就天旋地转，人事无知，等意识清醒后，他们就莫名其妙且毫无反抗之力的躺在了外头，供往来行人指指点点，为晚饭时加了许多谈资。

　　一日晚间，朝清徵正坐着看书，烛光温柔的印在侧脸上，她忽而抬起头，睫毛好奇的一颤，才扬声道：“去把门打开罢。”

　　打下手的少年住在靠近门的屋子里，他听到朝清徵的声音，放下捣药的冲子，在外衫上擦了手，伶俐的跑出来，一面开门一面笑：“客人请——”

　　大门外头，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他的手指里大门还差半寸，此时愣愣的看着少年，片刻后才后知后觉的道了声谢，并问：“馆主可在？”

　　少年笑道：“我领着您过去。”

　　朝清徵手中仍执着书，视线却已不在书页之上，短短时间内，她的房间里已多了一个人，正是早前回屋休息的公子襄。

　　“老朽拜见馆主。”斗篷人的声音从厚厚的布料中穿出，显得又沉又低。

　　“江福总管趁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朝清徵笑问，但凡世间练武之人，武功越高，五感就越发敏锐，她只随意扫了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容貌身形，与江府的大总管并无二致。

　　“家里有人生了病，想起馆主出诊一趟。”江福见自己被人窥破，也不再隐瞒，将遮住脸的斗篷拉开一线，哑着嗓子道。

　　朝清徵没有立刻回答，她饶有兴趣的观察着面前的来人：对方下盘有力，明显是个练家子，但举动却十分浮躁，是他这等身手的人所不常有的，加上目色发赤，眼底泛青，嘴皮皴裂，嗓子更是上火沙的利害。

　　“馆主若肯出手帮忙，诊金随您开口。”江福一揖到地，他的态度焦急又诚恳，叫人毫不怀疑，若是朝清徵出言拒绝，他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上了。

　　朝清徵伸手虚抬，她并未直接接触到对方，江福却感到自己被一股无形柔力托住，身不由己的站稳了。

　　“馆主？”

　　“我久闻江公子大名，却至今缘悭一面，也不知他是何时回府的？”朝清徵柔声问道。

　　江福脸色忽的变了，江枫不在家的消息少有人知，近日偷偷回来的事，更是除了几个亲信外无人晓得，他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面前的姑娘又客气的加问了一句。

　　“不敢请教江先生，今晚的事会带来麻烦么？”

　　江福略有迟疑，但这一犹豫间，他就明白自己的答案已被对方猜透，只得坦诚相告：“怕是有些麻烦。”

　　朝清徵轻笑，将手中书本随意抛下：“既有麻烦，那便好的紧。”对公子襄道，“公子想必也正打算出门散散心？”

　　“固所愿也。”公子襄朗笑一声，起身对江福道，“还请江先生带路。”

　　眼前情况峰回路转，江福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喜色，忙不迭道：“已为二位准备了马车，这边请。”

　　朝清徵与公子襄的动作很快，几乎在江福一开口时，两人就一左一右上前，挟着他飘然一掠，轻轻越出了门外。

　　江福眼前一花，等视线清晰后，已经站在了马车前方。他离开医馆时只用了很短的功夫，但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花了足足十倍的时间。江福直到感觉脚下传来的触感不同，由坚硬的地砖变成了柔软的草地，才敢真正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

　　朝清徵随手带上医馆大门，吩咐了句好生看家，里面传来少年清脆的应答声，瞧一眼马车的外形，微微一笑，与公子襄一同坐了进去。

　　马车的外形简陋，几乎就是几块木板随便糊了一下，叫人看了决计叫人联想不到这会是润州城大富翁江家的车子，但内部却布置的异常舒适，四壁都嵌着软垫，还细心的放好了酒水与食物。
　　“我家公子因为一些缘故，有时出门不好大张旗鼓，便着人做了这车子，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江福道，脸上带着苦色。

　　朝清徵表示理解：“江公子虑的很是，若是昔年卫叔宝备了这个车子，只怕也不会有看杀之厄。”

　　公子襄笑了笑，他知道朝清徵说的是晋人卫玠的旧事，传说卫玠生的风神秀异，朗若明珠，可惜生来体弱，又因为容貌的缘故，每次出门都会被人群堵住，争先观看，更叫他不胜劳累，二十七岁便亡故了。后来便有传言说，卫玠是被吃瓜群众生生看死的。

　　说话间，马车已幽灵般无声无息的驶入了江家的宅院，这片宅院面积大的骇人，占地足有数百亩，江福从侧门而进，没将两人带去主院，而是转了几道弯，摸黑去了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偏僻院落。

　　院子的外头长了高高低低的杂草。

　　江福在门上敲了六下，三长三短，没过一会，门便无声的从里打开了，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探出脑袋，低低问了声：“大夫请来了？”

　　“请来了。”朝清徵柔和的声音响起，却是从少年身后传来，他骇的一跌，却被一股温正的力量恰时扶稳——公子襄已来到了他的身侧。

　　少年回头看了眼，确认江福还站在外头，自己的门也只开了一道手掌宽的缝，但这两个人，却无声无息，像一粒灰，一片叶子那样，浑不着力的落了进来。

　　“吓到小哥了，对不住。”朝清徵道，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一触即收，温和的笑了笑。

　　少年也大着胆子看了她一眼，却立刻低下头，他穿着青衣小帽，生就一副瘦削可怜的胆怯模样，讷讷道：“没事，这都怪小人胆子小。”

　　江福轻功一般，老实开了门进来：“这为姑娘就是医院的馆主。”忽而想起什么，不好意思的问道，“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朝清徵。”

　　“梁襄。”

　　“原来是朝馆主与梁公子。”少年打了个千，背躬的更弯，“小人是伺候公子的小厮，公子唤我江琴，请跟小人这边来。”

　　朝清徵其实不必叫人带路，以她的耳力，周围的动静，哪怕是虫声鸟鸣，甚至是风丛树叶间穿过的微响，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在左边第二排有数第三件屋子里，有一男一女正在小声说话。

　　空气中还飘着药材的苦味——黄芩，白术，当归，阿胶，都是止血安胎的药物。

　　江琴举动小心，步伐却很是不慢，他正要将屋子的门打开，却回头嘱咐了句：“我家少夫人如今身子不妥，两位动作还请悄悄儿些。”

　　朝清徵柔声道：“你放心便是。”

　　门很快打开又很快的关上，屋子的窗户都糊着一层又一层的厚布，以防光线外漏，想来里面的人只在白天时通风，到了夜里，便紧闭门窗——这房间的气实在有些闷了。

　　拂开帘幔，一位妆容朴素的少妇正慵倦的倚在床上，身边坐着她的丈夫。

　　屋里的烛光不算亮，朦朦胧胧的，这少妇披衣而坐，不饰容华，甚至连发鬓都懒懒的未曾梳理好。

　　但这一切都掩不住她秀美的容貌。

　　海水是眼，远山是眉，温柔深深写在她芙蓉般的脸上。

　　她的丈夫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明明是个如此憔悴的男子，但这一眼顾顾望去，如许深情，竟叫人不舍得移开注视他的目光。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朝清徵低声赞叹，又立刻跟了句，“我说的是江夫人。”

　　“而江公子也不愧‘玉郎’的称呼。”公子襄轻笑道，他不是大夫，里面又有女眷，就在帘外站定，由朝清徵一人入内。

　　江枫望见一位额点红梅，秀雅清艳的少女姗姗走近，她穿着长长的罗裙，裙摆在地面曳开波浪的形状，而臂弯里更垂着烟雾般的纱帛，身后背的不是药囊，而是一架长琴，风仪之美，简直难以用言语描述。

　　他是名满江湖的风流公子，人生所见的美女极多，但凭心而论，当今武林中的美人们，以容韵风仪而言，能有资格和这为姑娘的着实寥寥无几。

　　江枫拱手：“姑娘可是江家集里的医馆馆主？”

　　“正是。”朝清徵当初懒得给医馆起名，旁人提到时，只好以所在地指代，她先对江枫自道姓名，又敛衽还了一礼，才问道，“江公子请我过来，可是为着尊夫人。”

　　“拙荆身怀有孕，劳烦朝大夫帮忙瞧瞧。”江枫眼底泛青，嘴唇干裂，尤其令人看了不忍的，是他眉宇间隐隐的忧色。

　　朝清徵依言上前搭脉，没过片刻，忽而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江枫一眼。

　　江枫急道：“拙荆可是有什么不妥？”

　　江夫人开口，声音甜美温柔，与她的容貌十分匹配：“大夫还未说话，你勿要着急，我这段时间也一直休养的很好。”

　　朝清徵笑了笑，道：“令夫人身体健康，胎像平稳，除了思虑过甚有些劳累之外，一切正常。”又道，“江公子若实在放心不下，我也可以开个方子，吃不吃都不妨事。”这也实在算她瞧过最没必要看大夫的孕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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