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我受的是轻伤，不过一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把刀一把一把列在桌上，细心地检查、上油，身上那两把枪也都一一检查过，弹匣和备用弹匣都装满子弹。七从床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地准备武器。我淡淡道：“你别去。”
　　“我还能帮你。”
　　“我要去的是闹市区，你这个样子会暴露我。”
　　七缓缓放下武器，叹口气重重地坐下：“我知道自己长得丑。”
　　不知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因为他几次三番救我，我竟然不再厌恶他，温言道：“在我看来，你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看。”
　　七愕然看着我，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问：“你不讨厌我了？”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我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那样对我，我干什么要讨厌你。”
　　七忽然毫无征兆地发作，忿忿道：“你不会讨厌我，可你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你会像对其他人那样对我！我不要像其他人那样！我宁愿你讨厌我！你就算讨厌我，也还是把我放在心上的......为什么？为什么？......二十七哪点比我强，你要和他好。你跟他说话，对他笑......”
　　我冷冷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和二十七的事？”我和二十七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来往，连老板都不可能知道，不然他不会派我们俩一起任务。
　　他冲着我大声吼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二十七算什么东西，如果我有机会和他搏斗，我早就名正言顺地杀了他！算他命大，那次没死......”
　　我打断他冷冷道：“二十七那次掉到陷阱里是你害的？”
　　“除了我谁能做得那么好。”七得意地说，他的脸色旋即转为阴沉，语气也加了几分恶狠狠：“别人都不敢和你说话，就是二十七最讨厌！我警告过他的，他还是死不悔改！可是那又如何......”他得意地枭笑着：“现在他死了，我还活着。现在是我和你说话，而他不能！”
　　我一脚踢翻他，踩在他身上喝问：“你还杀了谁？”
　　“我哪里记得......死在你手上的人你难道都记得？”他得意地笑道：“哈哈，二十七死了，而且是死在你手上，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我怒喝：“你以为我不会杀你！”我拔出刀子插在他肩头，刀子拔出时顺势抵在他的咽喉，刀尖很锋利，刺破他的皮肤，血流了出来。我痛恨他在我面前一遍遍提及我不愿记起的往事，一遍遍地提醒我，那个我愿意为之舍出性命的人在最后关头背叛了我。

　　七满不在乎地看着我，目光没有丝毫畏缩，竟然很柔和。他轻轻叹息一声：“我不会那么做......四九，我宁愿自己死了也要让你活下来。”他撕开自己的衣服，指着心口对我说：“我说我恨你，其实我早就不恨了。我只是希望你现在别杀我，你一个人对付不了老板。”
　　我一口气松懈下来，收回刀子怔怔地坐在地板上。半晌，我揉了揉脸：“我再问你一件事，那个人......我刚去的时候，在我枕头下面放面包的......”
　　七猛地从地上坐起，激动得双手乱搓：“你知道！我以为谁都不知道，我每次都偷偷放的，你还记得......”他的声音哽咽起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我的惊讶不亚于上次看见他“复活”。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酸苦交加。这个给我噩梦般生活的人竟然是那个在黑暗中给我一线光明，支撑着我活着走出那里的人，我不知该感激他还是痛恨他。
　　七在一旁喃喃道：“我其实想对你好的，特别想对你好。你一来我就明白了，我要对你好......你第一天吃不饱饭，一个人偷偷地哭，我都看见了。我不喜欢看见你哭。我把面包偷偷地留下来，放在你枕头下面。你那天晚上没再哭了，嘴巴抿得紧紧的，板着脸，一脸的倔强。后来......”他恍惚地笑了笑：“后来你发现了枕头下面的面包，你可高兴了，虽然面包已经压扁了。你笑了，你的脸都在发光，比月光还美，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我就想，如果你能再对我笑一笑就好了。我想要和你说话，想让你对我笑......”他捏着我的手急促地说：“我想对你好的，我想对你特别好。可是你都不理我！都怪你！你不让我对你好。”
　　我一拳挥在他脸上吼道：“你变态！你那个样子哪里是对我好？” 我比以前更加痛恨他，我宁愿那个曾经带给我一点点温暖的人死了，甚至是死在他手上，也不愿那个人是他。
　　七不以为忤，呵呵笑着：“我是变态，可是我们又有谁是正常的？四九，你正常吗？”他的笑容有些凄凉有些悲哀，看着虚空喃喃道：“我们不可能正常，因为我们就是这么长大的。我们这样的人太过执着，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比如杀人，比如活着。如果那个目标不存在了，我们即使活着也是个空壳......”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四九，如果不是报仇的念头支撑着你，你早就和个死人差不多了。我知道没有多久了，一旦你心愿了结就会离开。我没有办法留下你，只希望在最后的几天能陪着你。”
　　七在我眼中一向是粗鲁野蛮，没想到竟然也有细腻敏感的一面。他比我勇敢，他敢剖析自己的内心，我因此更加痛恨他。我心烦意乱，甩开他的手喝道：“走开！别烦我！”我沉着脸站起来，将刀一把把地放好，枪别好。
　　七跟着我絮絮叮嘱：“四九，你要回来。”

　　我坐在闹市区的快餐店，状似无聊地吃着面前的薯条打发时间，眼睛关注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脑子里思考着如何接近宋家齐。对面咖啡馆临街的阳伞下来了一对年轻情侣，我顿时精神一振。那女孩是宋翩翩。
　　我总算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的飞扬跋扈，是爱情。她现在和所有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孩子一样，温柔，娇羞，可爱，全部目光都落在身边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很普通，不是公子哥儿，看衣着打扮是个靠技术吃饭的上班族，和她以前交往的人都不一样。
　　我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笑容拨通了宋翩翩的手机。她的手机号码没变，看来我和宋思文自己都非常清楚他的弱点，宋家齐才是他需要保护的对象。“宋翩翩......”
　　“你......”宋翩翩猛吸一口气：“叶儿！你......你不是被......听说沈孟白在找你，怎么回事？”
　　我冷笑：“不，不......现在不谈我，我们谈谈你，谈谈你爱的那个人。”
　　宋翩翩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你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你是谁吧，不知道你爹地是谁，不知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我停顿片刻，倾听着她急促的呼吸。我知道她在紧张在害怕，这个认知让我高兴。我享受了一会儿才缓缓问：“你说如果他知道了会如何呢？”
　　“你别！......”宋翩翩惊呼一声，看了身旁那人一眼，朝他抱歉地笑了笑，走到一旁。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道：“他很爱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
　　“是吗？”我淡淡道：“不如我们做个实验。”
　　宋翩翩的声音压低了，小声哀求着：“叶儿，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可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你......你原谅我好不好？就算......就算你不肯原谅，你可以朝我撒气，随便你怎样，只要......只要你别对他说。”
　　我冷哼一声：“我可没有那么无聊，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你去告诉哥哥，说我要见他，在第一次见他女朋友的地方。记住，你得偷偷地告诉他，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告诉他，他身边有人要害我，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来，不然他就是害了我。”我停顿片刻，冷冷地威胁：“你如果想害我尽管去告诉别人，我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在哪里上班，住在什么地方，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告诉他你是谁那么简单了。”
　　“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我......”
　　我冷冷地打断她：“快去！”

　　我隐在一旁，看着宋家齐匆匆走进那家甜品店，给店里拨了个电话，让他去游乐场等我。我尾随着他，确认没有人跟踪他才现身。宋家齐看见我很激动，紧紧地抱住我，语无伦次：“叶儿，你没事！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天天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沈孟白说一直没有你的下落，我让人去找，也找不到......不知怎么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心慌，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最近好像事情特别多，你不见了，我身边多了许多人，爸爸和唐叔总是背着我小声商量着什么。我以为一定是你出事了，他们不肯告诉我。我......我......”说到这里，他哽咽着，不得不停了会儿：“好在你没事，不然我都......”
　　我拉着他坐上摩天轮，笑着揶揄他：“你看，周围这么多人，那些小孩都看着你笑呢。”
　　宋家齐吸了吸鼻子笑：“你没事就好，我才不怕他们笑。只要你没事，我宁愿，宁愿用自己去换你......”
　　我但笑不语，心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怪不了我。
　　“你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是谁？他们有没有怎么样你？”
　　“......没那么简单，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你的手机没带吧？”
　　“没有。翩翩那么对我说，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偷偷溜了出来，手机留在办公室了。”
　　我笑看着他不语。跟着宋思文做了几年，他也不再是那个简单单纯的宋家齐了。
　　宋家齐拉着我的手急道：“快告诉哥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的手摸到他腰间，把他的枪卸了。我只有这次机会，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我皱皱鼻子笑了笑：“不急啊，我很久没有来游乐园玩了，先陪我玩好不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呢。”
　　宋家齐陪着我一直玩到日落西山，尽忠职守地扮好一个哥哥的责任。他一直纵容地笑看着我，无限量地供应给我冰淇淋。他以前总怕我吃坏肚子，什么东西都不肯让我多吃。
　　万事有开端就有结束。既然一切是从这里开始，就让一切从这里结束。他对我很好，一直把我当作他的亲妹妹，从我来到宋家的第一天起就以他最大的努力保护我照顾我。可是谁让他是宋思文最爱的人。我可以不恨宋思文把我绑架来，可以不恨他送我去杀手学校，可是我无法不恨他毁去我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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