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和偶像恋爱

　　12个小时的长途飞机落地，夏晴的手脚都一阵酸软。她在机上根本没有好好睡觉，前排的小孩时不时地啼哭，他的父母睡得跟死猪一样，连管都不管。

　　本来这种时候可以戴上耳机看一部电影，或者打开随身带的书往下继续翻。但夏晴盯着前座椅背上的屏幕发了半天愣，手指停在菜单栏上迟迟都没有摁下去。

　　内心想法的复杂程度与手上动作的敏捷程度大概是成反比的，夏晴想着自己的心事，慢动作一般地点开部电影，光影开始映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地变幻，她的耳朵里一句台词也没听进去。

　　心里塞的东西实在太满了。多年未见的母亲，重逢之后第一句到底要说什么，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念了许多遍，一直没有定下来。

　　作为编剧的本事之一就是在一桩情节上尽可能地想象出各种可能。与母亲的重逢就好比一根树干，夏晴短短几秒就可以想象出无数枝丫，然而这其中最妥帖最合适的一枝，她却怎么都跳不出来。

　　没有任何经验可控参考，她毫无头绪，一片茫然。

　　就这样混乱地枯坐了12个小时，飞机降落纽约，她一脚踏上美国的土地，走向母亲所在的城市。

　　夏晴琢磨了一路，脑袋已经有些发胀了。她最后想想，自己还是不要表现得太隆重，毕竟多年没见，疏远一些是自然的。何况这次自己只是借着访友的借口路过一下，就当是叙旧一样简单打个招呼，万一尴尬的话，也方便抽身离开。

　　她忘了自己要去看的是她的生母，对于母亲这样小心和防备，本身就是一种尴尬。

　　搭上黄色计程车，司机按夏晴递过去的地址向曼哈顿东区驶去。墨西哥裔的司机英文口音浓重，但为人十分热情。夏晴被带得不得不跟他一路闲聊，车子不一会儿就驶入了市区。夜幕下的曼哈顿景色震撼，沿岸高楼耸立金碧辉煌。夏晴看着那美丽繁华的天际线，心中暗想，就当是来旅游吧，不为其他的，为这景色来一趟也应该值得。

　　计程车驶入纵横交错的街道中间，七拐八弯，终于到了指定的地址停下。

　　陆筠瑶的家就在这栋大楼的楼顶，是一套跨层的豪华复式公寓。夏晴进入大堂，通过保安报上姓名。保安按响门禁系统，就听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说了一声“OK”，她就被放行了。

　　那声音经过电子线路显得有些失真，她说的单词太短，夏晴也听不出与电话中是不是一样。可能见了真人，说话的声音又会有不同吧。她惴惴地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上的数字飞快攀升，终于叮地一声响，电梯门打开，顶层复式整座大厦只有一套，出来就是陆筠瑶的家。

　　夏晴清了清嗓子，她决定还是只说一声“Hi”来开场，这样不会显得太生疏，彼此都不会感觉到太大压力。想罢她按响了门铃，然后，大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看上去比夏晴想象得憔悴，身上也没有任何首饰。夏晴一开门就微笑说了声“Hi”，说完却僵在原地，看着面前这妇女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那人听见这一声亲切的招呼，反应也有点奇怪。

　　“夏小姐？”妇女说，“太太和先生出去参加晚宴了，要稍晚些回来。她说过你今天会来，你先进来坐一坐吧。”

　　原来这女人不是陆筠瑶，只是家里的女佣。夏晴一开始以为隔了这么多年自己都认不出母亲了，这会儿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难怪，她在心里想，长得的确不像。陆筠瑶住这么大的豪宅，又养尊处优地过着息影退休的日子，不可能这么苍老，连一点脂粉都没有，还没有一点珠宝装饰。

　　“……好。”夏晴跟着她进去。

　　她的随身行李很少，女佣还是帮忙拿了。显然他们没有为他准备客房，行李拿去也只是放到一边，夏晴心里对此有准备，母亲再婚多年，自己又早已经长大成人，突然住过来也会很令人困扰。

　　这房子空间大，落地窗视野开阔，能看见不远处静谧的中央公园，和旁边车水马龙的第五大道。主人不在，夏晴不敢乱走，只在客厅的壁炉前看看摆出来的照片。

　　照片中的母亲和记忆中没什么分别，保养得当风韵犹存，她依偎着身边体态发福的男子，那人应该就是她嫁的华裔富商了。对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些，但看两人的动作，婚姻应该还算是幸福美满的。

　　陆筠瑶在电话里提过的Bryan，是夏晴同母异父的弟弟，看得出来随了母亲的基因，长得也非常英俊挺拔，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个子比他父亲都高了一个头。

　　光看全家福照片就能看出不少线索，这两天偶尔还听见媒体重提以前的老演员，有人关心陆筠瑶会不会复出拍片，在她看来，母亲现在的生活如此富裕安逸，的确是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

　　夏晴在客厅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陆筠瑶才与丈夫回来。她身着盛装，看上去光彩照人，一看见夏晴就夸张地张开了双臂：“呀，小晴，你怎么来了？还以为你的班机是明早到的呢。”

　　夏晴走过去，不太自在地被她抱在怀里，其实自己的航班难得没有误点。她闻见陆筠瑶的身上有酒味，心想她可能是喝多了，说场面话的习惯还没有调整过来，虽然尴尬，也并没有开口揭穿。

　　“这就是小晴吗，哎呀，果然是像妈妈，美人胚子一个，哈哈。我是曹远山，你叫我曹叔叔就行。”陆筠瑶身边的男人也很客气，伸出手来和夏晴握了握。

　　这比想象中的见面要好多了，夏晴松了口气。她还担心自己过来太一厢情愿，真的和母亲见了面会遭遇冷眼，但照目前看来，应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也许是时间与空间的阻隔反而令亲情得以沉淀，血缘中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在这些距离面前反而更加明显。

　　陆筠瑶带着夏晴到沙发上坐下，絮絮叨叨地先是问了些诸如旅途是否劳累的客套问题，然后话题一转，就谈到了夏晴的工作：“小晴，上次你跟我说拿奖的那部戏啊，我去看了。现在国内的电视剧可真不错，这制作都快赶上电影了。对了，里面的男演员也都看着挺眼熟的，有一个我记得好像在美国还开会演唱会呢。”

　　夏晴知道她说的是顾阳，BP公司每年都会给旗下的几个组合举办国际巡演，因为都是几个当红组合的拼盘，在海外的华人市场中颇受欢迎。

　　“嗯，那是这两年的趋势，主要是制作方的资源调配，当红偶像中也有实力不错的，他们演电视剧的话能保证一定收视。”

　　“你和这些公司都熟吗？”

　　夏晴脸上微微一红，心想自己跟顾阳熟，但是跟他公司还真谈不上有什么接触，便说：“一般吧……接触不多。”

　　陆筠瑶说：“Bryan这孩子呀，最近很迷唱歌跳舞，老是嚷嚷着要去参加什么全球选秀。我离开这行这么多年了，国内的老朋友们早就退的退，散的散，也没有别的门路可以帮他联系上，你要是有心呢，就帮他留意一下。这孩子现在整天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还跟朋友们组什么舞蹈社，三更半夜都混在外面。我想要是有个正规公司能收他，也好让他正正经经地学，哪怕坚持不下来退了也好，从此就死了这条心，别再做白日梦了。”

　　夏晴知道BP公司每年都办全球选拔，据说在纽约也有分会场，不过这公司训练太辛苦，对弟弟未必是什么好事。有时候这圈子就像个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顾阳当初入行是被逼无奈，他家境窘迫，上有祖辈下有妹妹，小小年纪去选秀训练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生计。如果有的选，夏晴一定不会推荐弟弟去走这条艰辛的道路。说到底，这一行只是表面光鲜，实际的苦恼恐怕只有真正忍受过的人才知道。

　　于是她说：“我……暂时也没有什么认识的好机会，以后要是听说有机会，一定会介绍给他。”

　　“哦，是这样吗？那我只能再想想办法了。”陆筠瑶看了她一眼，神色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热络。

　　夏晴知道自己这样拒绝有些明显，刚才明明还说和BP公司有过接触，现在却说没有门路，怎么听都像是不愿帮忙在找借口。

　　但是她也别无他法，从艺是一条不归路，现在与母亲当年的环境已经大不一样了。夏晴与Bryan虽未谋面，只是看看眼下的环境就知道，这个弟弟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别说BP公司的苦他吃不起，就是这个圈子里任何一家公司的规则，恐怕他都忍不了一天。

　　曹远山在旁边大概也看出了陆筠瑶的不满，忙出来缓和道：“今天晚了，要不小晴就住这儿吧。反正家里有客房，Bryan最近都住学校，我们两个孤老也挺闷的。多个年轻人陪陪，这房子也多点生气。”

　　陆筠瑶回头看了丈夫一眼，没怎么说话，也没反对。

　　夏晴来之前是订了酒店的，没打算过要住，谢过他们的好意就拒绝了。

　　她起身向陆筠瑶和曹远山告辞，佣人拿来行李，替她开门。还没出去，就听曹远山说了声：“这么晚地铁不安全，小晴还是坐出租车吧。”

　　说完他又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哎呀，最近好像有个出租车司机分尸华裔女大学生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要不还是这样，我叫我司机回来，让他开车送你去酒店。”

　　“不用了曹叔叔，我没事的。这么晚别再麻烦人家了。”

　　陆筠瑶这时也走上前来：“小晴，你还是住我这儿吧。酒店浪费一晚也没什么，还是安全重要。”

　　夏晴心中犹豫，说实话，曹远山说的那桩案子她有所耳闻，要讲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来之前毫无准备，她并没想过要和母亲一下拉近这么多距离。陆筠瑶和曹远山又劝了两句，她又挣扎了一下，便答应了。

　　乔宅的客房里也有落地玻璃窗，坐在床上，大半个城市的灯火辉煌都尽收眼底。夏晴将近27个小时没有阖眼了，这时觉得有些恍惚。她还不相信自己刚刚和母亲见面谈话，并且现在还要留宿在她家。这在几个月前几乎是不会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可能，现在竟然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如果不是那天顾阳的鼓励，不是后来到他家过的这个春节，她可能永远不会有勇气跨出这一步。现在她来了，觉得自己心上一直缺掉的那块拼图也找了回来。她并不是那样遭人嫌弃的孩子，也许这二十多年的飘零只是老天爷给的一场考验，她与母亲所欠缺的就是那一点点缘分，只要稍微努力一点，这缘分就可以补全。

　　夏晴想通了，觉得自己一身轻松，她走到浴室去冲洗，纽约的冬天比S市更加寒冷，温暖的蒸汽像一剂灵药给人注入了动力。她被热水冲得浑身皮肤都红彤彤的，换上睡衣，怕晚上吹头声音太大会吵醒已经睡着的母亲和曹远山，就披着湿发走出了浴室。

　　客房的卫浴并不在房间里，推门出来就是走廊。夏晴开门，见到曹远山正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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