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同人]风须臾

　　苏晋安回去时，阿葵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带着一脸幸福，还挂着略显扭捏的笑容，向他款款走来，甚至抱住他，给了他一个游离于世俗观念之外的深吻。苏晋安睁着眼睛，直到与阿葵对视。他从阿葵眼中看出了吃惊、胆怯、痛苦、悲伤与不舍，并没有多问，只是报以微笑，然后闭上双眼，温柔地舔掉阿葵唇上的胭脂。

　　温热的液体划破阿葵的粉妆，她用力推开苏晋安，试图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终于从近乎禁锢的拥抱中脱离，却看到苏晋安在那一瞬转身，背对着她。

　　“你看着我……看着我啊！”阿葵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她总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乱了手脚，只能无力地摇着苏晋安的手臂，试图让他回心转意，但心中有一个声音正拼命挣扎着：这不像你，这不是你，你不可以这般懦弱！

　　苏晋安的声音平静而无波澜，仿佛在陈述着路人的故事：“你还是个青春年少的小姑娘，怎么能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雪白的地毡上多了几点梅花印。“人家都说死于毒发的人，脸色青紫，很吓人……”

　　还没等他说完，阿葵已经给他一记手刀，劈晕了他。

　　“好了，老娘良心发现，觉得谋杀亲夫也太过惊世骇俗了点，给你解药吧！”阿葵说着一摸自己让侍女缝在自己衣摆内侧的小口袋，脸色微变，“等等，我应该放在这里了……咦？难道我记错了？不对，是这里！……墟神保佑哟，我还不想他死呢！”

　　新婚第二日就让新郎官回去工作，实在是不近人情。原子澈身为副卫长自然而然地肩负起了巡逻的任务。

　　阿葵看着苏晋安宁静的睡脸，兀自笑了笑：前几日，她才到这处院落安顿下来，却惊觉了晋安的异常。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他懂得体贴，留给自己和对方余地和虚位，让双方都有力量去感受彼此之间的爱意。而他变了，变得咄咄逼人，他的爱变得令人窒息——以关心之名扼杀了她的自由！

　　那几个昼夜相对的日子，让她惶恐不安，而昨天带给她的措手不及，却让她心生慰藉。

　　她爱着的就是这样孤狼一般的男人啊！爱着他的自由与不羁，爱着他的执念和野心，爱着他可以为了权谋放弃自己，爱着他可以为了准寻一个结果倾尽所有。孩子一样的残忍和执着，他眼中烈火一般的不甘，点亮了他似锦的前程，也点亮了她已如止水的眸子。

　　阿葵不介意在苏晋安心中只能排到第二，她明白，爱与以为知道什么是爱，是不同的——前者给予自由，后者徒剩死执。真正的爱，是要爱到知晓如何维护彼此的自由和尊严，成熟地敬重着对方，不论相互之间究竟有多少秘密，他们的心永远不分彼此——那是最大的道德。

　　现在，她只想等到解药发挥作用，等他醒来，他们一起去到小原曾带她抚琴读诗的地方。

　　那里靠近神秘的朱颜海，在大湖岸边的大折处，被群山挡入的死角。僻静无人，甚至没有渡口。石滩上，全是可致人死地的流沙。本是无人愿意接近的死地，可小原却看上了那里的宁静。

　　带着一篮子点心瓜果，在流沙上铺上百丈红绡，她与晋安手牵着手，赤着脚，一手拎着衣服下摆，走在藏着卵石的泥沙地中，任由带着风披拂着衣襟，嘴角微翘……

　　苏晋安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老婆天女葵，流着口水，还不时吧唧着嘴的睡颜。昨夜究竟是为何晚归，他竟一点印象全无，着实奇怪。但一想到前几日自己竟然将阿葵软禁在院落之中，与世隔绝，甚至连近身的侍从，都不能多说一句话……

　　记忆的最后，是阿葵那一记温柔又狠绝的毒吻。

　　冷静地回忆着自己的混帐行为，及之后的现世报，苏晋安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一脸餮足的阿葵，在心中默念着：娘子下手太温柔了，待为夫起身，这就掌掴自己二十下！

　　他也不明白那些日子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恐惧着什么，自己究竟傻到什么地步，竟会笃信那些空穴来风，又是如何腆着脸面对原教长的，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在脑海中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人生如梦，谁都有做混账事的时候。

　　为了表示歉意，苏晋安找诸位教长告了假，想带着阿葵外出踏青。可他撑过了范雨时的瞪视和雷枯火的鄙夷，最后终于折戟在原映雪的微笑中。

　　“原教长，晋安失礼了。”丢写这句话，苏晋安就一路狂奔，回到卫所披上官服，就开始了例行的一日工作。

　　苏晋安在内堂处理文书工作，阿葵在一旁端茶倒水，本是颇为温馨的一幕，却因阿葵几乎要实体化的怨念，平添了几分阴森的鬼气。

　　“阿葵，这虽是我职责所在，倒是连累你……”对付哀怨女人的方法有很多，尤其是这示弱和潜移默化的推诿之法，苏晋安自认学得还不错。更何况，他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识得大体的天女葵。

　　阿葵默不作声，看看埋头工作的苏晋安，又看着自己端来给苏晋安洗脸的热水。轻叹一声，表示自己谁都不向着，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要学会适应苏晋安过长的工作时间。

　　她伸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花，本来温热偏凉的水却在这漫不经心的动作中渐渐热了起来。直到水变得滚沸，出神的阿葵才被水泡碎裂的声响惊醒。她讪讪地收回手，对上苏晋安探询的目光，撇撇嘴，抚上自己的脸颊。

　　苏晋安这才看到阿葵手上竟无半点水痕！

　　忽而，阿葵眼中一暗，又把手放回水中，一手托腮，忽而猛一甩手，无数水珠在这突忽其来的动作中扑向了阴影处的角落。她的声音平淡而舒缓，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只有在他心情烦躁时，才会如此：“是谁允许你窥视的。”

　　水珠跌落的地方霎时冰封，一个淡紫的身影跌了出来，垂着头扑倒在地上。

　　然而那人并没有发起攻击，甚至仿佛不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一丝一毫的窘迫，她高举纤长如玉的手指，露出里面吹弹可破的皓腕。竟像是阿葵专门请来的舞者，明目张胆地在这书房中，哼唱着一曲《凤栖梧》，翩翩起舞。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引着阿葵与苏晋安追寻着这滚滚红尘，浮烬青丝。不知不觉间，舞女的宽大锦袖此时已经燃起了淡金色的火焰，不时洒下点点还带着火星儿的银色灰烬。尘烬漂浮在空中，引得两人又是一阵恍惚。

　　仿佛回到了晋北八松的雪夜，阿葵喝醉了酒，被苏晋安扶着走进他那破败的小屋。说那里是小屋，着实对不起每日上山打柴，经年守着一间茅草屋养家过活的樵夫——那里竟是比牛棚还要简陋上几分！可阿葵偏偏从见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喜欢地无法自拔。她甚至不顾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滚了狐狸毛的蟹壳白夹袄罗裙，径直走了进去，大大咧咧地扫开茅草，席地而坐。

　　苏晋安就那么看着她，两人只是静默着不曾言语，甚至连目光都相互躲闪着。可他却怎么也看不够她。他只想成为这世上唯一可以注视着她的人，也是她唯一注视着的人！纵使抛却了自己的挚友、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存在，变成完全不同另一个人，也在所不惜！

　　不合时宜的浅淡星光渐渐漫入房间，追逐着舞女的窈窕身姿。

　　阿葵则终于在舞女走到她丈夫面亲，恭敬不失妩媚地敬上一杯清酒之时，终于从回忆中走出。
　　两人靠得太近，她已经来不及阻止！

　　异变在一瞬间排山倒海着袭来。

　　她丈夫一手搭上了舞女裸露在外的肩膀。这看似亲昵甚至暧昧的动作，却让本该受宠若惊的舞女一头栽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一阵狂风随着舞女倒地带着一股热流，呼啸而过，十二盏轻烛瞬间熄灭，面对突如其来的昏暗，守在屋外的缇卫们没有忙乱，亦没有人离开自己的岗位。天降惊雷，照亮舞女蜷缩在地上的瘦小身影，照亮了院子里原子澈钟爱的铠甲，却照亮不了书房中昏暗的角落。

　　摆在地上的轻烛灯芯一闪，复又燃起银白的火焰。

　　而此时站在舞女面前的竟是阿葵，而苏晋安则抱着弧刀月厉，远远地倚墙而立。他嘴角的那抹轻笑看得阿葵心下一阵发热，慌忙双手捂脸脸低下头去。

　　房檐上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快走”，阿葵仰起脸却只看到一抹血红的弧光。少年眼瞳中红光一闪，拔出腰际的长刀。他这一拔竟然有力拔千钧的气势，四周的静默幽暗也随之扭曲，蔓延出血红色的光芒。

　　无形的幻境之墙寸寸破碎，少年一刀劈出明亮的轨迹，仿佛划破夜空的闪电，撕裂重重昏暗，甚至径直劈向天女葵的头顶！

　　倒伏在地上的女人勉强回头，震惊地看着少年：“龙宣……”

　　龙宣的刀并不是直直的劈砍，他一提刀柄，右手一翻，竟是在刀术中融合了暴戾的枪法！旋转的长刀如一柄长枪快愈闪电地刺下，狂猛的罡风席卷了整个书房，一时间，淡黄色的纸片飞飞扬扬，切割着苏晋安的视线。

　　烟尘散尽，纸张落定，龙宣却皱紧了眉头：他没有感觉到刀尖刺入骨肉的质感……

　　原来，阿葵的反应亦是不慢，她抬手一挡——龙宣的刀尖所能触及的，就只有那道划过蓝色电光的屏障！

　　不得已，龙宣矮身闪避，左腿一弯，腰半侧，从短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左手一收，匕首就从腋下刺出！

　　即使是挣扎着站起来的女人，也没有看到苏晋安究竟是如何挡在天女葵面前的。那柄匕首从他左肩贯入，转了个半圈掠过右手腕，余势所及，让苏晋安倒翻着飞出去。

　　“晋安……”阿葵当即红了眼眶，只怪自己没有对敌经验，还颇为自负，只道自己是原映雪亲自为自己开悟的秘术师，就放松了戒备，一时百感交集。再抬起眼眸之时，那双澄澈的眸子中已经满是怒火——小原已经看透了这场对垒的真实，阿葵亦不会落下太多！

　　白炽的冲击波迸出土地，如剑切开黑夜，崩塌的地面轰然陷落，赤红的熔岩涌了出来，犹如一条条火蛇四下奔流，澎湃的热风吹过整个院落，掀飞了所有的物件。一道耀眼的火链冲天而起，向着龙宣的所在。

　　龙宣自知这是密罗的幻境，但在这幻境之中，真实与否都由秘术师来掌控，他才不会让命运任由他人操纵！只见他右手下压，借力翻身远离了天女葵的身旁，可那火链竟像是长了眼睛，及时一转，若不是他凌空旋身稍稍改变了落地的方位，落地的瞬间已然被它钉在了当下！

　　龙宣落地后左手撑地，脚尖一点，躲开了翻滚的熔岩，在地面划出一道半圆，卸去了几分力道，这才被余力推到了几丈之外，正护在女人的身前。

　　而此时，苏晋安也已经走到阿葵身前，横刀而立。房屋的中央藻井早已在幻境中不翼而飞，天空中幽蓝的漩涡在中央凝聚。顷刻间，粗大的闪电贯破长空，在空中绽开数条亮蓝分叉，如还击的利剑，狠狠插入地下，将龙宣和那女人的团团围住！

　　此刻，纵使是时间，都不得不因阿葵爆发的决意变得粘稠。

　　但苏晋安知道阿葵对秘术的使用，断然比不上原映雪，这样压倒性的优势随时都可能瓦解！对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预示着他接下来的攻击。隔着凛冽的电光，劈出角度刁钻的一刀。
　　而此时，女人竟然以血肉之躯，握住了苏晋安的刀刃！

　　龙宣看着从女人手心流下的殷红，深知自己如今无异于身陷囹圄，挥刀使枪都会受到阻碍。那么与其这样，不如……

　　他果断地弃剑跃起，长腿看似要踢上苏晋安的面部，却急速一个扭转，膝盖擦过头顶扣上他的颈侧，身体以惊人的柔软弯曲，一手穿过腋下扣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腰带，全身呈现出诡异的倒挂姿态，缠绕在他身上，将他拉向流淌着电光的牢笼！

　　猝不及防，苏晋安握刀的手腕擦过比利刃还要锋锐的电光，瞬间爆出一蓬血色。

　　阿葵的眼眸愈发深沉，她伸手取下头上的一支金步摇，绾好的发髻瞬间散开。及腰的墨发无风自动，她似是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迈着优雅的步子逼近。而在女人看来，那缓慢的步伐之间刹那就被拉长的距离，和那沉静的漠然，竟是比万马奔腾来得更让人畏惧的冲锋！

　　女人没有选择，只能勉力一战。她亦是山堂的精英，容不得任何人质疑！郁非的力量困住了阿葵的风，而后蔓延开来，形成一股燃尽天地的炙热。空气中正发生着无数次连绵不绝的爆炸，带着无所不摧的恐怖威势，碾压向四周。任何生物只要进入其中，就会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

　　阿葵却悍然走了进去，随着她骤然正大了漆黑的双眸。在她身体周围，裂开一个旋转着黑色波纹的空洞，将四溢的能量湍流全吸了进去。她伸出白皙的手，五指在女人惊恐的注视中如花般张开，扣住了女人的脖颈。

　　清脆的骨裂声传入耳中，阿葵平静如水的眸光终于浮起一缕心底涌现的波澜，带着点点笑意，看着那双酝酿着郁非星光的眸子，寂灭了光辉。

　　龙宣与苏晋安的僵持，至此彻底结束，炼狱一般的幻境也在那一刻彻底溃散。

　　血色的光练划破了死寂，所及之处，正是阿葵纤细的手腕。

　　而就在下一刻，金石撞击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中，四下纷飞的宣纸还在飘落，盖住了女人至死不瞑的眼睛。

　　错身而过的瞬间，苏晋安手腕的伤口被主人过激的动作，再度撕扯开来，血珠飞扬，飘散在空气中，破碎在阿葵眼前，就像而是做的那场幻梦。梦中的阿葵终于获得自由，带着弟弟小原和丈夫晋安飞离那高高的宫墙，出了帝都天启，再是殇阳关，去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身旁淡红的泡沫不断破裂，脆弱得就像这注定会醒来的梦境……

　　一击未中，龙宣自知已经无从逃脱，但他还可以拼死一搏！

　　他注视着苏晋安，同伴的死亡让他一时无法沉下心来思考任何事。他只知道那个一直陪在他身旁，奴役他，压迫他，偷他银钱的女人已经死了，纵使他走遍九州大地，也再找不到了。

　　苏晋安同样冰冷地注视他，一身凛冽的杀气凝练如实体，仿佛他整个人化成了一把纯粹之剑，能够斩开一切。手腕蜿蜒的血迹，沿着刀刃在空气中留下无数绯色的残影。

　　“你的刀很快……”龙宣沙哑地笑着，咳了咳，“不过，你的野望注定不会长久。”他微微转头，却没能看到女人倒下的地方，只看到她苍白的手，微微一笑闭上了眼。

　　一件事刚草草结束，苏晋安还未来得及包扎伤口，就听下面原子澈来报：风执守大驾光临。

　　话音未落，风长宇就急急可可地跨进门来：“天女大人，您还是快些回去吧！出大事了！”

　　阿葵皱起眉头，从风长宇对自己的称呼上，她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但居然能让风执守这般慌张……肯定是与小原的计划相关。

　　阿葵微微沉吟，最后招招手，让原子澈请军医来给晋安看伤。而后揉了揉额头，问道：“那个叫顾小闲的天罗，又是如何无法无天了？”

　　“她……她差点儿火烧了镜泊之殿。”

　　“……既然是‘差点儿’，那想来没什么大事啊。”阿葵有些不解，寂部的精英们不是早就该在小原的锻炼下，对一切都云淡风轻了吗？怎的如此慌乱？

　　“可是……被烧的是教长。”

　　“……”阿葵先是一愣，而后对着风长宇笑了，笑得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抬手慢慢抚上风长宇的衣襟，猛地一拽，“给老娘杀了那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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