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离歌

　　之前和江南每次同行不是紧张刺激就是悲伤沉重。头一次因为一件开心的事相约吃饭，我俩都感到十分愉悦轻松。我们选了家在当地极具口碑的川菜店，点了一份酸菜鱼、一份麻辣土豆条，一份虎皮青椒，一份宫保鸡丁，一碟凉拌莴笋丝。看着一盘盘红红绿绿的菜式被服务员端上来，对两个无辣不欢的人而言，场面真是振奋又喜庆。我还特地叫服务员拿了三瓶啤酒。我虽不会饮酒，但中国的酒文化终究是深入人心，开心的日子里酒是必备，是妆点，是气氛，也是升华。此次聚餐主题有三：一是答谢江南这段日子对我孜孜不倦的帮助教诲，我很感恩初入职场就能遇见这么好的前辈；二是庆祝我们多次合作默契，屡战屡胜；三是我没提及的话题，就是希望我们都可以早些走出感情沼泽，我很期待无论未来怎样，我面前这个人都可以从此远离阴霾，被命运厚待。

　　滚烫的菜吃在嘴里，冰凉的酒流进肚里，热气腾腾的烟雾中，我们的话题开始渐渐打开。我讲起许多童年的糗事。比如我小时候学习特别勤奋，由于深受各种头悬梁、锥刺股的历史故事影响，总觉得好学生的生活都必须是暗无天日的。既然一个人的状态要达到暗无天日的程度，生活上自然就不能显得太过整洁有序。据可考证资料显示，我六年级那会儿，老妈每次将洗好的袜子放在抽屉里我都不会主动找来换。每天直觉暗无天日地循环穿头天脱下来塞在鞋里的袜子。直到很久后的一天，老妈终于意识到异样。待她找到我的袜子时，彻底被那团疑似危险物品的物体惊呆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有洁癖的老妈先是尖叫着逃离了那坨汗水化学物。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找来根平时专门教训我用的细竹竿，哆哆嗦嗦从鞋里挑起我的袜子准备将它扔到垃圾桶。刚走到一半，在竹竿前晃晃悠悠的袜子就掉下来了。再然后……这只掉下来的袜子竟没有按照常理中耷拉在地上，而是像枚钉子般直挺挺地耸在了风中，该事件也就此成为我童年时期的经典篇章。

　　还有就是我小时候特抠门，那会儿为什么是那德行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归正道的也说不清，反正当时特极端。偏偏我最好的朋友又是出手大方的苏菲，她当时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让我去她家陪她吃饭睡觉。于是放学路上，苏菲满脸堆笑地着说“秦朗，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妈做的红烧鱼可好吃了。”我表情极其痛苦地表示“我不能去，我不回家妈妈会生气的！”苏菲立即使出杀手锏“只要你去我家吃饭，我就把我的音乐盒送给你。”此话一出，我通常马上放弃挣扎，死心塌地跟着苏菲就走了。就这样，苏菲的许多好东西后来都去了我家。

　　但苏菲在我家就没有这个待遇了。有次苏菲在我家玩累了，想喝水。我掐指一分析，热水要用电烧，电费这么贵，我还是帮爸爸妈妈省点钱吧。于是我说我家没热水，让苏菲去喝自来水管里的冷水。心无城府的苏菲立即跑去找了只碗，在水管上接了碗水，咕嘟咕嘟喝起来。我又再次伤心地哭了起来，因为在我的心理预期中，苏菲应该拿吃饭那种小碗去喝水，结果她居然拿的是盛汤用的大碗，简直太浪费了！太奢侈了！最后还是苏菲送了我一只漂亮的文具盒我才原谅了她，从那以后苏菲每次在我家玩都再也不提喝水的事情。

　　跟江南讲到苏菲那段时，我忍不住笑场了N次。笑着笑着我又有点想哭，我想苏菲她一定很爱我，不然当年怎么可以接受一个那么糟糕的孩子，并一路陪伴着她走到今天。
　　江南则全程笑得十分开心“你的表述非常有画面感。你们两个小女孩真是太有趣了。”

　　“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见见这个我最好的朋友吧。” 我兴奋地说“她非常喜欢音乐，而且想认识你很久了。”

　　“好啊。”江南轻轻抿了一口酒“今晚听了你们那么多故事。百闻不如一见。”
　　在我看来，如果还有一个人比我更拥有快乐这种魔法，她一定是苏菲。我和江南在那天就这样自然地敲开了《初见》的大门。

　　苏菲接到我电话的时候，正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做梦。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天揭牌了。这里的每处细节布局都倾注了她全部的少女梦。白色的窗纱，质朴的原木桌椅，波西米亚风情的软软靠枕，被绿色植物间隔起来的开放式书架，还有温暖的灯光，阳光投进玻璃后折射在地面上的光影，艺术气息浓厚的油画，不断循环的怀旧英文歌曲。苏菲只用了半年就将梦变成了现实，她也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老板娘，“老板娘”在苏菲心中是世上最动听的称谓，仅次于“知名歌手”。

　　从17岁开始，她就开始四处漂泊，饱经沧桑，做过酒吧歌手，当过夜场模特，住过潮湿阴暗的地下室，被虚假的唱片公司骗光过所有的积蓄，挨过客人的调戏辱骂，谈过莫名其妙的恋爱，险被人引诱吸毒，遇过潜规则，甚至试过在寒冷的冬天，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装走在零下5摄氏度的北京，手里只剩下10元钱而几乎走投无路……这些都是在晚林苑居住的这段日子里，苏菲断断续续告诉我的。每次讲起这些都是我哭她笑，所以她觉得跟着叶峰再怎么不快乐，也远远好过从前。苏菲总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安稳无忧的幸福，对有些人来说，只能在许多不幸中，选择相对让自己好过的一种。

　　这也是我默许她留在叶峰身边的理由。纵有担忧，至少此刻当苏菲一个人关着灯窝在《初见》的沙发上时，她真心觉得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幸福的一天。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像一只迷途的小船在惊涛骇浪里随波逐流，她感到自己总算牢牢握住了命运的方向盘，即便依然需要承受妥协和苦难，却正目标明确地驶向她向往的彼岸。

　　当穿着水绿色旗袍的苏菲脸颊微红，颔首低眉，宁静优雅地打开《初见》的大门，如一支出水芙蓉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不禁惊叹，苏菲的美原来也可以这样出落凡尘，夺人心魄。那种美是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在脸上完美的呈现，它几乎一举洗涤了苏菲平日里全部的疯癫浮躁，反之换成了一股岁月静好的深沉和成熟。

　　“没想到我在《初见》第一个见到的客人是江南大记者呢。”苏菲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动人的微笑始终在灯光下轻轻绽放。
　　待我们走过光线暗沉的走道，苏菲已率先迈进去为我们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光。当电闸被推上去时，我觉得苏菲就像变了个巨大的魔法，瞬间将我和江南也带入了美轮美奂的梦境。
　　“真好真好。” 我背着手不断踱步。看来苏菲这段时间果然是费了不少心力，也下了不少血本，这件咖啡厅的设计布局处处皆细腻精致，整个风格品味更让人赞不绝口。
　　“这家店叫什么名字？”江南问。
　　“《初见》。”苏菲欢快地回答“名字是秦朗取的，她说最美好的相遇就是初见。”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我问江南。
　　“挺好。”江南突然在咖啡厅一角停下来，出神地看着一把放在红墙边用于装饰的原木吉他，轻声说“不过我觉得相遇的美好，有时在初见，有时在重逢，有时可能只在擦身而过。”

　　我心中一动，默默走到他身边“江南，为我和苏菲唱首歌吧。好不好？”
　　“我也非常期待呢。”苏菲立即接话“江南唱歌，我来当伴奏好了！”
　　“可惜缺了台钢琴呢。”我心中遗憾。上一次见到苏菲弹钢琴都快六年了。当时的校园晚会上，苏菲一袭白纱裙，天鹅般端坐在漆黑的大钢琴面前，娴熟优美地弹奏了一曲《雨夜》。我挤在一群嘴角滴着口水，眼里闪着桃心的小男生群体中，因她而生的骄傲记忆犹新。

　　“嘿嘿。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苏菲打了只响指，快步走到角落里在墙上轻轻按了颗按钮。我眼见着远处的书柜开始慢慢旋转，与此同时，黑暗的角落里一束雪白的灯光倾泻而下，舞台缓缓升起，一台白色高贵的钢琴就像来自天国的礼物，华丽丽地出现了我们视野里。

　　我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就连原本对我们的请求显示得有些犹豫的江南，神情也为之一振。我几乎能感受到一个沉睡的音乐才子正在黑暗中被慢慢唤醒。

　　“这是本姑娘的创意！怎么样？”苏菲对我和江南的反应感到非常满意“我相信每个客人看到这种场景都像你们两个这样震撼的。”苏菲轻轻伏在台面上，深情款款地轻抚着白色钢琴光滑闪亮的漆面，眼里流闪动的全是兴奋和憧憬。

　　“你们想听什么歌？”江南问。
　　“既然刚才我们一直在讨论什么样的相遇才是美的。要不就来一首孙燕姿的《遇见》吧？”我满心期待地看向苏菲“苏菲。曲子你会弹奏么？”
　　“必须会。”苏菲兴奋地举起一本琴谱，在灯光下摇了摇，转而用更炙热的期待跟江南确认道“演唱没有问题吧？”
　　我能感到我和苏菲齐齐的紧张，直到江南用一个微笑的点头成全了我们的提议。

　　片刻寂静后。苏菲柔指轻巧，琴声清脆动人，江南屹立一侧，嗓音婉转悠长。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在多远的未来
　　……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 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江南的歌声在《初见》里再一次轻轻飘起，缓缓绕梁，仿佛在讲诉一个温暖又悲伤的故事。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前方似幻似真的场景。长发飘飘的苏菲坐在白色钢琴面前，纤细的身材被银色的灯光包裹着，像极了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透明小蝴蝶；江南应景地穿着白色的T恤和深蓝色的牛仔裤，站在舞台中央，手扶银色话筒浅浅吟唱，宛如一个浪迹多年的孤独游子，只有用歌声在空气里寻回青春伤感的气息，嗅到爱情从生命中悄悄来过的味道。

　　窗外是星星点点的灯光海洋，《初见》如一只空灵地漂浮在浩瀚星空的玻璃盒子，彻底屏蔽和远离了尘世的纷争和喧嚣。沉浸在音乐里的我们没有烦恼，没有忧伤，没有焦灼，没有恐慌。就连时光都好像轻轻定格在了此处。一刻，已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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