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

　　纪语娴沉吟片刻，目光笃定地看着林湘，“湘湘，你知道的，我爱他。”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却让所有人都听懂了。

　　只是，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湘思忖片刻，点点头。而那一边的阮北辰则是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嘲讽的弧度。

　　送走了林湘和萧越，阮北辰一手抱着小星星，一手搂着纪语娴的腰往回走，回了屋，纪语娴才微微不适应这样的亲昵，退了退身子，挣开了他的禁锢。

　　阮北辰自嘲一笑，也不在意，将小星星放在主卧的床上，这才反身过来，勾唇浅笑，丢下一句话，漫不经心地走开。

　　“演得真像。”

　　***

　　阮北辰洗过澡出来的时候，纪语娴已经搂着小星星在主卧的大床上睡着了。

　　阮北辰步步走近，握着毛巾擦拭湿发的手，动作也渐渐缓慢了下来。他坐在床边，捏着毛巾的手垂落下来，压在膝上，目光定定地落在熟睡的两张相似的脸上。

　　六年前的那段时光，阮北辰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他们的未来。在他的蓝图里，他会用一场盛大的婚礼迎娶她，许给她一生一世的诺言。然后，他们会有一个或者更多个的可爱的孩子，长得像她之中，又有点像他。他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六年前的一纸诉讼，她的一意孤行，他五年的牢狱之灾，将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那些他心心念念的以后，早已都飞灰湮灭。他们早就没有了以后。而当他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当怨恨和不甘已然席卷消磨了他对她的爱情，他却猝不及防的发现，那些美好的像泡沫般的未来碎片，竟然有一块，已经悄无声息的化为了现实。

　　他们有一个孩子，纯真无邪，惹人怜爱，他的模样，像她，又像他。

　　阮北辰单手撑在床沿，轻叹一声。这一幕，原本该是如何的美好啊，可是，这一切，却生生地隔了他的五年，隔着她的恨意，隔着他的不甘。

　　一条人命，五年的无妄之灾，划在她和他之间的那道鸿沟，越划越深，越划越宽，似乎再也无法跨越，即使，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融着她和他的血液的孩子。

　　****

　　第二日，当纪语娴睁开朦胧的睡眼之时，哪里还有小星星的身影。

　　纪语娴慌乱地坐起身，甚至没有顾上洗漱，便趿着拖鞋匆忙地跑下楼。

　　太在乎，所以才会失了方寸。她没有细想，这是在阮北辰的地方，小星星怎么可能不见，而如果他刻意要藏起小星星，那她再怎么着急也是没用的。

　　此时，楼下的餐厅里，阮北辰正笑盈盈地一手托着一块蛋糕，一手握着小勺子，剜着小口蛋糕往小星星嘴里送。小星星也是乐在其中，嘴巴里含着一口未咽下的蛋糕，嘴角沾着奶油，像只小花猫似得。阮北辰再送进一口，满意地看着小星星咽着蛋糕，还不往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奶油渍。

　　踢踢踏踏的声音，由楼梯处传来，坐在餐桌边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一齐抬头，齐刷刷地用他们相似的星眸望着她。

　　小星星调皮笑起来，弯着眉毛，眼睛闪闪发光，和那个他身旁那个英俊的男人如出一辙的神情。

　　“语娴，你这么迟才起，我们都起来好久了。可是爸爸说不要吵你睡觉。”

　　“先去洗漱吧，我等你一起吃早饭。”阮北辰温柔的声音遥遥的传来，清清润润，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穿越了时光，回到了曾经。

　　纪语娴恍恍惚惚却总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地方，点点头，返身上楼。初醒的脑袋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迟钝地运转，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

　　爸爸？

　　什么时候，小星星已经改口喊他爸爸了？

　　纪语娴安静的顿在楼梯口，抬眸望向餐厅里的两人。

　　阮北辰压低了身子，凑在小星星身边，指着桌面上一堆琳琅满目的食物询问着。

　　“要酸奶还是要牛奶？”

　　小星星咽着蛋糕，含糊不清却满脸堆满愉悦的笑容。

　　“牛奶！我要麦香味的！”

　　阮北辰看一眼，有些为难。

　　“巧克力味的可不可以？爸爸这里只有巧克力味的哦。”

　　小星星狡黠的眨巴眨巴眼睛，小手摸摸阮北辰的脸，嘴巴鼓鼓的，不满地抱怨着。

　　“爸爸，语娴喜欢巧克力味的，可是我喜欢麦香的呢。”

　　阮北辰摸摸小星星的脑袋，柔软的发丝摩擦着他带着薄茧的手心。他心头涩涩的，有些愧疚，他错过了他的成长，而且是这么久，甚至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父亲着实不合格。

　　“好，爸爸记住了。一会儿就给你买很多很多来。”

　　小星星得意又满足地扑过去，响亮地一口亲在阮北辰的侧脸上。他们那样幸福的神情，几乎晃得纪语娴难掩的心酸。

　　他本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幸福快乐。可是，这五年的岁月里，小星星除了一个不称职又不能名正言顺喊出口的妈妈，几乎一无所有。

　　纪语娴失魂落魄地回身上楼。

　　这一刻，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她是不是真的太过固执，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他，连带着他们无辜的孩子也一同遭了罪。

　　等她再下楼的时候，小星星已经吃过早餐，在星旎苑前的花园里撒开了玩了。阮北辰站在餐厅的巨幅落地窗前，修长挺拔的身体半靠着窗体，和煦的阳光洒透过玻璃，在他身上落下一道沁凉的光芒。

　　他嘴角噙着笑意，望着窗外由佣人带着，在树下欢快地荡着秋千的小星星，那视线，比这暖洋洋的朝阳更加的温和。

　　纪语娴走到餐桌边坐下，阮北辰回头，来不及收回眼中的温柔，看向她。

　　纪语娴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恍惚。但很快，便清醒过来。

　　阮北辰嘴角的弧度依旧，只是眼神早已清冷下去。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的孩子，需要一个最幸福圆满的环境来成长。无论你多不愿意，起码，在小星星面前，和我一同扮演一对恩爱的父母。”

　　纪语娴失落地垂眸，默不作声地点头，拿过桌面上的三明治，就这巧克力牛奶吃了起来。

　　阮北辰看一眼她，低着头，他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何止是此刻，他似乎从来不曾看清过她。也罢，该说的说完了，不就好了。他收回视线，便离开了餐厅。

　　纪语娴咬着精心准备的早餐，却觉得索然无味。扮演二字，就像是一个尖锐的利器，缓缓地在她心上撕拉出一道血痕，不重，却疼。

　　阮北辰已经来到院子里，亲自陪着小星星荡着秋千。

　　小星星咯咯地笑着，小孩子银铃般悦耳的欢笑声，仿佛将这座清冷的别墅染上了不一样的温馨色彩。

　　纪语娴打量着周围，这里一如初见。

　　她还记得，此刻小星星玩耍的榕树下的那个秋千，是六年前阮北辰亲自安上的。

　　那个时候，考试将近，阮北辰的学习依旧一塌糊涂，纪语娴经不住他苦苦哀求才答应替他补习。经过几次独处的经历，纪语娴早就对阮北辰有了信任，于是当前一日在星旎苑补习到太晚，便住下了。

　　阮北辰执意将主卧让给了她，而自己去次卧睡。他一贯都是把最好的给她，就连这个，也不例外。后来更是直接将主卧改成了专属于纪语娴的房间，即使她只是偶尔才会来。

　　那日，是纪语娴第一次借住在星旎苑。

　　清晨，冬日暖人的阳光溢进屋内，纪语娴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坐起身，循着光来到阳台，任由着清晨沁人心脾的空气席卷她的感官。

　　每一天的清晨，都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一天，她突然想，如果不是她背负了太多，是不是也能肆意地享受着暖人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无所顾忌。

　　纪语娴极目远眺，不期然地，视线里撞进一道忙碌的身影。

　　阮北辰在大树下忙忙碌碌，又是钉木板，又绑绳子，纯白色的家居服，染上泥土的污秽的颜色，他却丝毫不在意。

　　阮北辰只记得，昨日，当纪语娴靠在院子里看书，她专注于书中，站了许久，有些疲倦地捶捶自己笔直修长的小腿，目光依旧停留在书本上，无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里要是有个秋千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晨光乍现，阮北辰艰难地按掉闹钟，从床上爬起来，神游似得摸到了楼下，开始了这项工程。

　　为她所做的一切，他一贯喜欢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

　　于他而已，这则是一种独属于他的隐秘的幸福。

　　他在楼下的院子里挥汗如雨，却时不时地一脸兴奋地望向这边，而她站在二楼主卧的阳台上，隐在他看不见的暗处，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切。秋千大功告成，阮北辰似是不放心，还一再坐上去亲身试验，以确认是否严实。

　　阮北辰从不知道，她亲眼见证了那一幕。他不说，她也不提。

　　这便是她的狠心，因为，她对他的付出，总是视而不见。

　　她记得，当日阮北辰只字不提他的辛苦和亲力亲为，只是当他拉着她坐在那个秋千之上时，她神色淡漠，而他的笑靥雀跃而又满足。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