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跨进西厅，抬头便见墙上挂着幅孔子像立轴，立轴右上方印有马远的印鉴，下方则是数方收藏印鉴，左则下方又书有马远二字。墙下的紫檀大驾几案上供着九子果盒，但并不像宫里皇子书房那般设有香炉、烛台。

　　两侧则以书架分别隔成数间，每间中设长条大书案，每张书案后都坐着个或老或年轻，但同样是在埋头苦写的男人。即使听到屋外的动静，也没有人抬头，更别说来问，每张书案上几乎都堆着高高的书册，男人们边写边翻阅着书册，比起那些在书院里寒窗的苦读的学子，其专心程度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法海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见胤祯在打量，便也停住脚步，直到胤祯打量完，这才带胤祯回到自己的隔间。这里说是隔间，其实彼此连同，法海怕被同僚听到会大惊小怪，便也不知说破胤祯的身份，只压低声音怪胤祯道：“不是说病刚才好些，怎么大冷天的跑这来。”

　　“其实先几日就觉得好多了，只是额娘、哥哥们大惊小怪，非要压着我卧床罢了。”胤祯在法海面前很自在，小声就抱怨道，说着还伸手要去解斗篷。

　　法海嗔怪地瞅了胤祯一眼，抓住他双手探了探，觉得还算暖和，这才没拦住胤祯解斗篷，不过还是命小厮将书案后，自己坐的椅搬出来给胤祯坐。胤祯忙说不必，法海没好气道：“这里不比家中，除了我坐的这张椅，我可再找不出第二张，有坐垫的椅给你坐。”

　　法海一时没收住声，以致屋里其他人亦清楚听到这句话，当下有人就哈哈应道：“渊吝，这话可不能这样说，需知咱们翰林院虽是个清水衙门，就这么个穷酸相，好歹留点脸面，可别把咱们风华正茂的才俊之士给吓跑了！”附和者此起彼伏，屋里顿时笑声一片。

　　这时近午，屋里已经有不少人离开书案，正在洗手，说话的男人，就在法海隔壁隔间，洗过手踱了过来。胤祯这才把人看清，男人留着把长胡，头发斑白，眼角满是皱纹，脸上带着文人游玩世间的洒脱笑意。

　　将胤祯仔细打量过一番，男人笑眯眯望着法海，显然是等着法海来引见。法海实在有些有苦说不出，他当然知道同僚这是好意，同僚是听说胤祯是自己的学生，才兴起了提携后辈的意思。这对旁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对胤祯来说，压根不算是事，做为皇子，胤祯不可能参加科举，皇帝亦从不未指望皇子们成为文豪。因为那对皇子来说是玩物丧志，作为皇子，书只需读好，却不能读过。

　　看出法海的犹豫，胤祯不愿法海为难，主动拱手道：“学生胤祯，拜见先生。”

　　男人笑着应声，不拘小节道：“好，好。我是你老师相识多年的故友，如今还做了同僚。我姓查，查慎行。”期间还朝法海撇了眼，似乎在说法海，‘瞧你，还没自己学生机灵’

　　“原来是他山先生，先前有幸拜读先生的《中秋夜洞庭湖对月歌》，其中‘巨鱼无知作腾踔，鳞甲一动千黄金’一句，化用典故不着痕迹，实在让学生拜服。”胤祯又再拱手道。

　　“可是你老师给你看的？区区游玩之作，不值一提。来，告诉老夫，你几岁了，可准备参加今年的会试？”查慎行再问道。

　　胤祯有些反应不过来，喃喃重复道：“会试？”在胤祯的认知里，这科举距离他实在有些远，他既不会参加科举，亦不会成为考官。

　　查慎行见他这样不觉有些奇怪，好在法海在旁边解围到：“他上年刚大病了场，如今还未能痊愈。”

　　会试共考三场，前后加起来合共九日，考的不止是学子们的学识，还有应试学子的体力。既然胤祯大病未愈，自然也就不可能参加今年的会试。查慎行怜悯地望着胤祯，当下把话题带开，怕勾起胤禛伤心事，又问起胤祯读过什么书。法海跟在旁边，不住默默擦汗。

　　其他人在他们说话期间，早已在屋里一角拼出张长桌。法海、查慎行这屋同僚，关系不错，平日午饭全是搭在一起吃。这日各人摆开带来的午饭，就见到跟着胤祯来到的两个小厮，还在往桌上上菜，原本位置挨着法海的同僚，望了望已经没有空位的桌子，主动又往旁边挪了大半个身位，谁知不过几下功夫，那空出来的位置，又摆满了碟。

　　等最后一道小火锅也摆上了桌，法海终于忍不住回头怪胤祯道：“你平日吃饭也是这样铺张？”

　　胤祯望着那占去半张长桌的各色菜肴，也是一阵苦笑说：“我只是说，老师喜欢吃燕菜。”

　　等法海入座，侍立在旁的小太监，迅速揭开菜盘上的盖子，一道道以燕窝入菜，还冒着白烟的菜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到这时，在座有资格入值内廷的侍读、编修，望向胤祯的目光，开始有些不同。因为谁都在想，这两个面白无须的小厮，只要仔细打量便知他们其实全是太监，再看这上菜的架势，显然是内廷出来的人，再想起胤祯说自己是法海的学生，很容易便联想起法海皇子师傅的身份。

　　这下所有人都吃得不安稳了。胤祯见他们这样，主动站起道：“来了那么久，还没去看看后面书库看看。先前皇父曾许我，可以随意进入翰林院书库。既然今日来了，倒是不能错过。”说着也不管旁人，带着两个太监便离开了。

　　等法海再在书库找到胤祯，胤祯来翰林院找法海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翰林院。

　　望着一直视自己如亲儿的法海，胤祯愧疚地低下头道：“都是我的错，老师你尽管骂我好了。”

　　法海未老先衰的脸上露出份痛心，望着昏暗不明的光线里，胤祯显得有些模糊的脸。法海不忍心道：“是不是你哥逼你？”

　　“不是。不关四哥的事。”胤祯怎么也没想到法海会这样问自己。

　　“你不必为他隐瞒！”法海固执道。

　　“老师，真的不是！这次来这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知道虽然大舅公对你不好，但二舅公一直视你为亲儿。只要你愿意帮二哥，二舅公不会不考虑你，而继续与马齐等人合作。”胤祯认真解释道。

　　“你是我的学生，你来看我，天经地义。谁说你来看我，我就会投靠废太子！”法海发狠道。

　　“老师，不要意气用事。”胤祯劝道。

　　“他胤礽无德无能不配为储君。”法海厉声争辩道。

　　胤祯望着法海，带着丝无奈叹道：“二哥气数未尽。”

　　法海瞪大眼睛，震惊地望着胤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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