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妻

　　夜晚的天幕晕染开浓墨重彩的蓝，明亮的星子布满其中，俏皮地闪烁着，望着躺在望月楼顶上的男子和小狐狸。男子折起的手肘撑起身体，，一只脚微微弯起，一头黑亮的头发几乎和身下的琉璃瓦溶为一色。一只小小的狐狸趴在他柔软的腹部，仰着脑袋看着男子，一双眸子明亮如星子。

　　突然，一层晶莹的白光从小狐狸柔软蓬松的白色皮毛中透出来，小狐狸的身形随着那白光逐渐拉长，皮毛褪去露出皎洁面容——细长眉，桃花眼，小巧的鼻梁，粉红的唇，修长的手臂，广袖中露出玉葱似的手，紧紧抓着男子的衣襟，削瘦的脊背弯下一个好看的弧度，最终凹出女子柔软的腰肢，一层又一层白纱似的留仙裙铺散在黑色琉璃瓦上。女子一头乌发松松挽了一个随云髻，两鬓有几绺碎发垂下。

　　“四娘……”王嫣将手轻轻拢在辛四娘的薄肩上，就像握着最宝贵的珍宝，“四娘……我在唤你名字。”他的声音也和他的眸子一样，温柔地几乎要拧出水来，轻轻流淌过辛四娘的耳畔，最后流入她的心底。一瞬间，辛四娘觉得，这世上在没有比王嫣更动听的声音了。

　　“是的……我听到了，”辛四娘尝试着伸手抚摸王嫣的脸，温热的，柔软的，“你到底是王嫣还是阿柳呢？”

　　“我是王嫣，也是你的阿柳。不要忘记，我可是救过一只落汤狐狸，”王嫣狡黠一笑，道，“俗语说的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啊。”

　　辛四娘眨了眨眼，纠正道：“……是涌泉相报。”

　　“是啊，涌泉相报，所以要以身相许。”王嫣认真点头，一只手握着对方的腰，用另一只手帮助自己坐了起来。即使是在又陡又滑的琉璃瓦上，他的动作也是慢条斯理的优雅。但这种优雅和人类贵族自小所受教导的优雅又不尽相同，仿佛是一坛陈年的酒，在不开坛前，一直是内敛的，低调的，但只有喝过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回味悠长。

　　此时的辛四娘就好像面对一坛陈年老酒，即使一口未喝，哪怕闻一下，她都觉得有些熏熏然了——辛四娘活了这么久，从未有这过种感受。

　　辛四娘两只手扶着王嫣的肩，想从对方怀中挣脱开来，岂料被他握着腰一提，便坐到了王嫣的怀中，对方温热的身体隔着布料也能够感受得到——这不是一棵柳树，而是一个活人。

　　“我也是好久没见过我那六妹夫了，”辛四娘不安地动了动，尽量远离王嫣——倒不是觉得男女大防，只是单纯觉得空气有些闷热，当然，这种感觉到底是否够“单纯”，还是有待商榷的。确保自己的语调不会过于奇怪，辛四娘才继续说道，“自然不知道他哥哥和那桃树过得怎样……”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吧？”王嫣好似并未发觉她的不适，提议道，“我想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咦，”辛四娘奇怪道，“难道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王嫣看辛四娘在自己怀里动来动去，最终满面通红的样子，心下好笑，“但我希望他们过得好。”在辛四娘要再次发问前，王嫣道：“因为我希望你和我能过得很好。”

　　在王嫣不紧不慢却毫不松懈的进攻下，经验贫乏的辛四娘终于力战不敌，溃不成军。她用力推着王嫣，皱眉头：“你放开我，我难受。”看在王嫣眼里简直就是一副遭调戏小媳妇样。

　　“你难受，”王嫣担忧道，“你是哪里难受？”

　　星光朦胧，王公子双手不松反而越发紧地握紧辛四娘的腰，将对方拉向自己，声音渐渐低沉，仿佛浸润了酒香，透着浓浓的担忧心焦：“是这里难受？”话未说完，双唇已轻轻吻在了辛四娘脸颊上。

　　“还是这里难受？”柔软如花瓣的吻落在了辛四娘的鼻尖上。辛四娘恍惚记起，曾经有一只深蓝点金的蝴蝶轻轻飞落在还是小狐狸的自己的鼻尖，那样轻，在她回过神来前，已经不见了，恍惚如一场梦。而现在，辛四娘觉得，这简直太像一场梦了。天上的星星太繁密，又太明亮，底下的望月楼好像是月宫里的琼楼玉宇，这一切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就消失不见。

　　如果只是一场梦的话，辛四娘都不知该为此高兴还是难过了。

　　“……还是，这里？”流连向上，在辛四娘回过神来前，又在她簌簌颤抖的睫羽上落下一吻，“难受？”

　　“啊……”辛四娘低叫一声，颤颤闭上了双眼，瞬间又感到自己的双唇微微一暖，对方呼吸间有一股春日下柳叶的清香，萦绕不去，“你！”齿列被快速扫过，吓得辛四娘又猛然闭上了双唇。

　　“四娘，”王嫣克制着离开对方饱满甜蜜的双唇，轻轻抚着对方的脊背，“不要害怕。”

　　辛四娘觉得自己炸起的毛都被他给顺软了——这肯定是因为狐狸的天性！只是脸上还是火烫火烫的，仿佛薄薄的肌肤下有岩浆涌动，喷薄欲出。这真是太可怕了……辛四娘不禁觉得，如果现在她面前有一条河一片湖的话，她肯定什么也不顾也要扎进去——对，即使那全都是水，即使她是只畏水的狐狸！

　　“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辛四娘微微拔高了声音，控诉道。

　　“……抱歉。”王嫣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的时候，整个人也稍微冷静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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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脸颊上的热意渐渐在晚风中散去，辛四娘才从沉默中开口，说道：“我不太明白，我离开青城山前，你还是一棵柳树，不会说话。”

　　“这很奇怪……而且，你还突然喜欢我，”辛四娘蹙眉思考，想表达自己的疑惑，最终只能无力总结道，“这太奇怪了。”

　　“我喜欢你这件事很奇怪吗？”王嫣摇头，道，“四娘，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你呢？我反而觉得我发现这份喜欢发现得真是太迟了，幸亏还能见到你，否则我该怎么办？”

　　“……我这么好？”辛四娘愣愣看着王嫣，心想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得到这样……这样平凡而热烈的夸赞。“好”这个词有多大啊，若不是空洞虚伪的敷衍，那这份夸赞得有多大啊！

　　“要我仔细说说你的好吗？”看辛四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王嫣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

　　辛四娘虽然觉得，这种要求别人当面夸赞自己的行为真是太……但她真的想听啊！所以她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一脸“你快说快说”的模样，几乎快忘了两人现在的坐姿了。

　　“你看，首先，你非常老实，直白地可爱。你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你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虽然有时喜欢欺骗别人。当然，这种欺骗往往也没什么恶意，是单纯甚至可爱的。”

　　辛四娘觉得……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或许是由于今晚她脸红次数过多，导致脑部温度过高，辛四娘并没有很快反应过来。

　　王嫣笑着继续道：“你还这么认真，我喜欢看你认真的修炼，认真的睡觉，认真的打滚……”

　　好像数不胜数的样子，辛四娘连忙打断他，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红着脸道：“……这个，也算不得好吧？边睡觉边打滚其实也挺有难度的，让我睡着修炼我也不大会啊……”

　　“这真的很好了……如果能够认真的喜欢我的话，那就更好了。”王嫣轻轻揉了揉辛四娘的耳背，顺势抬起她的脸，近乎恳切地问，“可以吗？”

　　辛四娘觉得自己若是说不可以，真是太当不起对方说的那个“好”字了，但是——

　　“……等等！”辛四娘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边扇边道，“这……这不太对呀！到底你是狐狸精还是我是狐狸精啊，你这样很像是在勾引人呀！”

　　“……咳咳，”王嫣握拳轻咳一声，掩饰险些脱口的轻笑，道：“四娘，这就是你的第三点好了——你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清醒过来。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语气无比真挚。

　　“是……是吗？”辛四娘渐渐放下扇子，犹疑地问，“……还有吗？”

　　“我还喜欢你不停和我说话，问我问题，和我聊天……我是一棵树的时候不能哄你，但你还是愿意和我待在一起，现在我能哄你开心哄你睡觉，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啊，像以前一样。”辛四娘低头看着两人的姿势，颇有些违心地道了一句。心中却有只小狐狸不断打着滚道：“一，点，都，不，一，样，好，吗！抱着一棵树和抱着一个人怎么能一样呢，被一棵树抱着和被一个人抱着就更不一样啊！”

　　和以前一样……王嫣微微垂眸，安慰自己：不要急，王嫣，来日方长。

　　狐狸是天性狡猾机敏的动物，任何多余的紧迫都会使她逃跑，想要她的心，唯有用心交换，且要足够耐心。王嫣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也不建议交付真心。王嫣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就是依赖对方在存活，每天都要汲取她的气息，她的温暖——在秦水河畔再次遇见辛四娘开始，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重生。

　　这种仿佛突如其来的情感，有时连王嫣自己都觉得惊讶，但细细想来，并不奇怪，一切都在往日有迹可循，点点滴滴汇聚而成。

　　“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很害怕，”王嫣突然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王嫣还是阿柳，我生活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或者我的曾经才是一场梦。直到再次看到你，四娘，我知道了自己是谁。我是王嫣，更是你的阿柳。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因为我是你的阿柳；你还是可以躺在我怀里，因为我是你的阿柳；你可以和我打趣和我撒娇，因为我是你的阿柳。现在……也是这样吗？”

　　辛四娘：“……是吧。”这是柳树不是人这是柳树不是人这是柳树不是人……

　　“那真是太好了。”王嫣高兴地抱住辛四娘，道，“你还是可以叫我阿柳的。”

　　“阿柳。”

　　这一生轻唤仿若迟来的甘霖洒在王嫣心口，王嫣觉得整个人从身到心都熨帖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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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亲密相拥的身影在夜幕下是如此静美。

　　良久……“我们去看看皇帝吧。”搁在王嫣肩膀处的脑袋一耸一耸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嫣：“……这样抱着多好。”

　　辛四娘：“我从来没见过皇帝啊，我想看看他是不是长着一颗龙脑袋。”

　　王嫣：“……你怎么会这样想？还有，这样抱着多好。”

　　辛四娘：“……顺便看一看嘛，反正挺方便的。”

　　王嫣：“……其实一点都不方便——这样抱着多好。”

　　辛四娘：“……阿柳。”尾音一颤一颤，仿佛能颤出一朵花儿来。

　　王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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