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架空][曹郭辽荀权逊策瑜] 九死一生

　　荀彧的身形尚未在楼顶上落稳，趴伏在那儿的雪狼就睁开了眼睛。它白色的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将融未融的积雪，散发着如薄雾一般淡淡的银光，狭长的眼缝中，浑圆的瞳仁轻轻转动，看向了荀彧。那瞳仁本是澄净的蓝色，但此刻在明亮的天光下，那蓝色几乎已浅到了透明，让荀彧想起了高山上的湖水。它抬起头，却依然趴伏着，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荀彧。它的眼神并不似周身的毛色那样寒冷，也没有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杀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显得安然而温顺。但荀彧知道事实并非完全如此。雪狼在这里趴伏了三天，没有干涉大楼里的任何人，甚至连趴伏的姿态都没有改变过，但它却将自己的气息笼罩了整座大楼及其周围的几个街区。尽管与它真正的力量相比，这已经是非常收敛的行为，可这如同宣示所有权一般的威慑却令生活在这片区域里的小精小怪野猫野狗甚至是耗子都逃得不剩一只。而那些被主人锁在家里的宠物猫狗就更可怜了，成天哆哆嗦嗦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导致附近几个小区里唯一的一家宠物医院天天满员排队。不仅如此，各小区的公告栏上更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一张又一张的寻宠启事。对于这些宠物的悲苦，荀彧当然知道得不怎么详细，但他却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下一只跟着那些野猫野狗逃之夭夭的恐怕就该是郭嘉了。他不清楚张辽为什么要这么做——张辽一直没有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而经过上次的事后，荀彧也还不太确定该如何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但今天郭嘉的态度让他觉得，他还是尽快到楼顶上来看看比较好。

　　他将身形立定了，对那雪狼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雪狼将头微微放低，瞳孔扩大少许，却没有应答。这让荀彧产生了迟疑，但无论眼下情形如何，有一句话却是他想说也必须说的，那天他伤重没能好好地说出来，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谢谢你救了我。真的非常感谢。”

　　雪狼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目光已落在了他们之间的那一小块空地上：“那天你已经道过谢了。”说着，又把脑袋朝一旁偏了偏，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你不用谢我。”

　　荀彧又笑了起来：“那怎么行……嗯，为了表示感谢，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雪狼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了他：“……去哪里？”

　　荀彧走到楼顶的护栏旁，探头朝下面张望了一下，从这里俯瞰楼下，街上的车和行人都变得很小：“我记得街角那边有一家冷饮店……”

　　他的话刚说完，就感到有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胳膊，身体被一股力量轻卷至半空，耳畔一阵风啸，眼前景物变换，转瞬回过神时，两人已然落在冷饮店旁的电话亭后，张辽眼中残存的一抹蓝色彻底隐去，瞳仁漆黑，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衣，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一样站在他的身旁。

　　荀彧看了看，领着他向冷饮店的正门走去。这是荀彧第一次亲身感受如此快的速度。在他的经历中，能勉强追上这种速度的恐怕只有全力逃命时的郭嘉。但张辽显然还没有使出全力，毕竟这只是从楼顶散步到这里喝个冷饮而已。

　　“你想喝什么？”两人进了店，望着灯箱上那一排排的饮料名，荀彧不知张辽的喜好，便问他的意见。

　　张辽抬头看了两眼，似乎看不太懂、却又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懂的样子，最后说道：“和你的一样。”

　　荀彧于是点了两杯寻常的果蔬汁，忽然想到张辽可能喜欢喝冰的，又问：“要加冰吗？”

　　张辽果然点了点头。荀彧便又告诉正准备榨汁的师傅其中一份加冰，然后两人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坐下以后，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荀彧有些惊讶于张辽的安静：从见面到现在，竟然一直都是自己在主动说话。这种略带羞敛的表现与其真身的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让荀彧感到了惊奇和不适应。但这些惊奇与不适应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当他们这样面对面地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对方的时候，荀彧发现了张辽的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那就好像时间在他这里静止了，尽管他们身旁的窗外就是灿烂的阳光，繁忙的大街，来往的车流，熙攘的人群，但张辽却好像被天然地隔绝在了这一切之外。他身在这世界之中，却没有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他似乎仍完好地保留着在踏入这个世界之前的原貌。虽然他看到了，听到了，也一定感受到了这世间的纷扰，但所有的这些都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连时间也不能。当荀彧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立刻理解了那种强烈的反差为何会形成。而当他理解之后，张辽的一切表现便都显得非常自然合理了。

　　“你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初步了解了坐在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荀彧再次先开了口。他向来心细替人着想，见张辽不是积极找话的类型，便不愿让他为难。

　　张辽听了荀彧的问题，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了荀彧好一会儿，然后专注地，认真地，仿佛是在提醒他似地说道：“你受伤了。”

　　“……”这个回答让荀彧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次他虽然伤得不轻，但有荀攸和贾诩在身边，恢复起来也不算困难。他没想到张辽竟是为了这个出现在这里。他庆幸自己今天和他见了一面，庆幸刚才问了一句，否则就依张辽的行事作风，什么也不说，招呼都不打，就在洛阳的市中心圈出一块地来默默地趴了三天三夜，要是他今天没问这事，恐怕在他伤势痊愈之前，这个人都会一直在这儿一声不吭地守下去。

　　这下荀彧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因果。原本他和荀攸被移植到洛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曹操家的后院里。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们随遇而安习惯了，但更重要的还是由于受到了曹家世代的庇护——尤其是最近的这一次，荀彧闭关不能动，荀攸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也没有办法。是曹操保护了他们，他们因此想要有所报答，又见曹操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不易，便留在了后院以便关照。但这种关照在郭嘉和曹操认识以后却变得有点多余，何况两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郭嘉第一次去曹操家时，两人就果断地搬了出来，临走前捏了两棵一模一样的普通梅树戳在原处，以维持主人家对自家后院愉悦的观感。至于新的住处，倒也不愁：洛阳市内的公园很多，随便找处幽静的地方便可落脚。不过自从荀彧受伤以后他们晚上就不再挪动了。白天依旧在大楼里办公，下班后则直接隐去身形原地疗伤。为此，郭嘉和贾诩将这大楼里三层外三层地布下了防御，却不料张辽一到，完全视他们的劳动成果若无物，一脚踩在楼顶上不说，还干脆就趴在那儿不动了，简直就是一副占山为王的架势。郭嘉第一天被他吓得魂不守舍，晚上回家想了一宿，认定他是来找荀彧的，从第二天起便不停地催着荀彧去和他“谈谈”。荀彧倒是真的想和张辽谈谈，但一来不知对方的目的不好贸然行动，二来这几天工作事多又要疗伤，确实很忙，因而一直搁置到今天。如果不是刚才看见郭嘉的样子心中实在不忍，他也不会这么急着上楼来见。

　　“……你也看到了，已经不要紧了。”虽然现在说“不要紧”还有些为时过早，但荀彧想让张辽明白，他真的没有必要耗费时间一动不动地守在这里。他已经救了荀彧一次，如今再这么做，这让荀彧很是过意不去。

　　可是张辽听了却将眉头微微一皱，提醒的口气反而更为明显：“那个除妖师，他还没有死。”

　　“……”荀彧对此也只能沉默。他想劝张辽不要与那除妖师为难，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像对着郭嘉时那样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因为他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即使他们之间已经彼此非常熟悉，张辽也不是郭嘉。当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张辽可能不会像郭嘉那样立刻跳起来反驳，但他也一定不会像郭嘉那样转头便不再把这些分歧放在心上。从对方的神态和语气荀彧能感觉到，张辽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这时的劝阻不仅不能收到预想的效果，可能还会起到反作用。才只是短暂的相处荀彧便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是超乎想象的纯粹，虽然尚不清楚他为何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但荀彧不想让他由于自己没能把握好分寸而受到伤害。

　　“我会小心的。”既然不能相劝，那就只能尽量让对方安心。正巧这时两人的饮料被端了上来，荀彧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却竟然被自己失礼忽略的事，当即换了个话题：“真是抱歉，差点忘了……我叫荀彧，你叫我文若就好。”

　　张辽看着他，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神色缓和，似乎还变得有些高兴，开口说道：“大哥喜欢叫我文远。”顿了顿，声音又轻了一些，“……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荀彧笑了，并不介意他忘了说出全名：“你们从哪里来？”

　　“北边，”张辽说，“很远的地方。”

　　“觉得洛阳好玩吗？”荀彧问。

　　可是张辽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前一个问题。他仍然望着荀彧，那种认真而专注的神色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很久以前，我见过你。”

　　荀彧被这句话惊得呆愣住了。但张辽似乎对这件事很有把握，荀彧便努力回忆了一下：“什么时候？……在哪里？”

　　“是我很小的时候，”张辽说，“在雪原的边上。”

　　“……”如此模糊的信息显然不足以提供有用的线索，荀彧又思索了好一阵子，他记得自己的确曾到过北方游历，但在那段记忆中，也确实找不到雪狼的影子，只好遗憾地说，“抱歉，我不记得了……”

　　“嗯。”张辽轻轻点了下头。荀彧猜测他这是“没关系”的意思，因为此刻的张辽看上去非常的愉悦，似乎仅仅是对荀彧说出这件事，就能让他的心里感到快乐和满足。但他并不强求荀彧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因此尽管那愉悦显而易见，却又是平静而和煦的，淡淡地从他身上弥散出来，让他整个人显得柔和又可亲。

　　荀彧惊讶地注视着张辽身上的这种变化。现在他才开始明白张辽为什么会救他。他觉得有些感动——并不是因为那救命之恩，而是眼前的这个人所带给他的一种感觉。这就好像看到雪片落下时会觉得很美一样，是一种非常单纯自然的因果关系。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也许是愉快的心情终于让张辽想起了他们还在喝饮料这件事，只见他拿起杯子，用勺子将漂在里面的冰块捞出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荀彧顿时感到了自己的失败。一起喝一杯的主意只是他临时想出来放松气氛的，先前在楼顶上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仔细思考，这时见张辽做出这个动作，便暗暗责怪自己太欠考虑。就算张辽喜欢吃冰，他又怎么可能喜欢喝什么果蔬汁……幸好现在纠正也不算太晚，忙说道：“文远，那个……离这儿不远有间烤肉店，不如我们去吃烤肉吧？”

　　哪知张辽咬着冰渣摇了摇头，很是真诚地说：“不用，这儿就很好。”

　　“……”荀彧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用力记下以后若是再和他出来，一定要记得带他去吃肉而不是吃素。不过，荀彧也并非真的只打算用一杯饮料或是一顿烤肉来答谢张辽。他见张辽心情很好，又吃得高兴，便趁这机会把心中的想法提了出来：“文远，我有一件东西想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

　　张辽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然后放下了杯勺，默默地、郑重地等着他说下去。荀彧笑了笑，也不说话，只将右手掌心向上平放在桌上，握起五指等了片刻，待手指再张开时，手心上已有了一朵绽放的白梅。那白梅的花瓣轻薄透明，在阳光下微微闪烁，似乎随时都会融化，却又没有真的改变。秋天的冷饮店里人本就不多，这时没有人看向这里，荀彧将手腕抬起，将那白梅轻轻一推，小小的白花化为一线流光飞向张辽，转瞬没入他的胸口，不见了。

　　张辽惊讶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口，还伸手摸了一下。荀彧问：“感觉很明显吗？”

　　张辽摇头：“几乎感觉不到……”

　　荀彧道：“如果觉得不舒服，也可以把它拿出来，不过这样带着更方便一些。”

　　张辽还是盯着自己的胸口，尽管就这样盯着也看不见：“这是什么？”

　　荀彧看着他那欣喜好奇的样子，不禁又露出了笑容。

　　“简单地说就是……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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