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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盛开
到这个时候,湘竹才隐隐约约地体会,潘若微所说的“我已经尽力了”是什么意思。她总以为六姨太腼腆表达得太少太晦涩,可她不知道为这一份飘渺无望的感情,为了一个心心念念都是姐姐而不是自己的男人,潘若微斩断的是母女亲情,蓬勃事业,钻石郎君,富贵生活,她几乎放弃了她已有的和将来会有的一切,行装里背着全副家当来到鹭岛,来到他身边,求一段也许永不属于她的姻缘。
“子宁叔,你不要这么说,你说过你不是当年的阿宁哥,可六姨也不是当年的潘若微了。你了解三太太,难道她不了解自己的妈妈?你心疼她,难道她不心疼自己?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勉强,那就明明白白告诉她,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你其实也向往过和她相伴到老的生活,那就不要用这些细枝末节的理由敷衍她。”
莫子宁不知何时已从软垫上坐了起来,一双琥珀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像看一个自己从未认识过的湘竹。
“子宁叔,因为爱你,六姨犯过错,走过弯路,如果没想清楚,她怎么敢一错再错。还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池的困难只是暂时,以后还有光明前途,六姨怎么会一直吃苦,你又怎么可能让你的女人一直吃苦?”湘竹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间已扯住了莫子宁的手臂,“子宁叔,谢老师跟我说,人生在世,不知道哪天就会有意外,能在一起每天都要珍惜。我觉得她说的很对,当年你要不当逃兵,可能今天妈咪就是你的妻子,我就是你的女儿,十八年过去了,好容易我们重新有机会了,你还要逃吗?”
七年来,莫子宁第一次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还有云池。”湘竹站了起来,十七岁的少女呈现前所未有的严肃,“云池是你创办的,将来也有六姨的一份,不能你说给谁就给谁,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到云池帮你的忙,可六姨不能吃亏。”
莫子宁哑然失笑,“你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啊……”
“不许笑!我不信你没想过。”
“我是想过,而且也跟若微说过。”莫子宁收起笑容,“她很高兴,觉得我没有亏待她的小外甥女,当然那时候……还早,我们没聊那么多,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不会改变主意。”
“子宁叔……”
“小竹!”
练功房门随着一声低呼而打开,潘若微站在门口,逆光的身影沧桑单薄,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湘竹几步奔过去,在她面前堪堪站定,两个眉眼相似的美人儿就这么相互凝视着,一个珠泪满腮,胸口起伏,一个眼眶微红,唇角却明艳地扬起。
湘竹知道,潘若微听到的绝不是一点点。
“小竹,云池是阿宁哥的心血,我现在帮他,以后帮你,你要听他的话,别让他失望。”
“六姨——”湘竹娇嗔,轻轻摘掉潘若微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灵巧身躯一闪便闪到她身后,避着莫子宁的视线偷偷推了她一下,“还等什么?”
说罢很自觉地跑远,再回头时,正看到那像极母亲的背影投入莫子宁张开的怀抱。
1999年4月9日,星期五,莫子宁和潘若微在杏林区民政局登记结婚,莫子亭与潘若然之间那段年少懵懂的爱情夭折于葵涌码头十八年后,他们的弟弟和妹妹终于在鹭岛再续前缘,结为夫妻。
除了湘竹和钟寻,这对新人在厦门根本没有亲戚,潘若微初来乍到,更是连朋友都叫不齐一桌,两人干脆放弃传统婚礼,只在海景皇冠中餐厅请至交亲朋吃了个饭,散席后直接赴机场到日本度蜜月。说是度蜜月,其实还肩负着和东京大阪两个知名剧院洽谈演出事宜的重任,幸好这谈判本就该潘若微和莫子宁共同出马,妇唱夫随,也算工作家庭两不误。
喜宴上新郎新娘各种甜蜜自不必说,刘沐虹照顾谢婷,钟寻体贴湘竹,可怜姜离纯平时风流快活,此时反倒成了孤家寡人,只得拉着湘竹旁边的豆蔻碰杯扯淡。湘竹在子宁叔眼皮底下哪敢多喝,风水轮流转,一场酒下来她还神清气爽,豆蔻就被姜离纯灌了个四六不知,还得劳烦湘竹当苦力把她扛回杏花源。
“喂,你六姨好幸福啊……”豆蔻趴在莫家那著名的照片墙上大发感叹,“她都没说什么,你居然主动把中间这张照片换成她的……不行,我嫉妒,你对她太好了……”
照片墙正中那张和子宁叔共舞的照片已被湘竹收进房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摄于白城海滩的婚纱照,摄影师以极其精准的手法抓住了潘若微从礁石上跳下,被莫子宁稳稳接住的瞬间,白纱飞扬,笑靥如花,就连潘若微看到照片时都难以置信,“这是我吗?天,我笑得像个傻瓜……”
此后的许多年湘竹都忘不了莫子宁当时的反应,他揽着娇妻纤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做傻瓜好啊,没听说弱智儿童快乐多吗……”
潘若微粉拳出击,莫子宁笑着一一接下,绝不还手。
这是湘竹七年来第一次在子宁叔眼中看到不属于自己的温柔与宠爱,那一刻她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原来之前调皮捣蛋到天怒人怨的程度,只是为了在最后的最后,将一个能与他真心相爱的潘若微送到他身边。
她是他的侄女,女儿,总有一天她会离巢高飞,她不能永远陪着他,而美丽,优秀,爱他至深的天使般的潘若微,是他一生最好的慰藉和依归。
“一张照片你就嫉妒,以后呢?六姨有了宝宝,满月的周岁的两岁的五岁的,我怀疑照片墙会不够用……”湘竹一边背着手欣赏照片,一边遥想未来数年后可能出现的一墙盛景,“好啦,给你留个角落啦,你个人照就算了,和罗旋的合影可以考虑一下……”
豆蔻没有回答,抚摸着照片里堆雪流云般的婚纱低声抽泣。
“豆蔻?豆蔻?”湘竹吓了一跳,一把拉过好姐妹,震惊于她的泪如雨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湘竹……”豆蔻伏在她肩头失声痛哭,“罗旋,罗旋要走了……”
“要走了?离开十中?我没听说啊!”
“他要去北京读研究生了……”
湘竹放下心来,“只是读研究生,看你急的,反正这两年你又干不了什么,等他读完回来,你刚好毕业,不是正好去表白?”
“你懂什么!他本来就不是本地人,去北京读书,户口也会转过去,将来就在北京工作,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
“不会的,傻瓜豆蔻,这不是还没去么,还没去你想那么多,纯属自己吓自己,好了,不哭了……”忽然眼前一亮,“你考到北京去啊,你成绩这么好!北大,人大,他不回来,你就去北京找他!”
“我知道……”豆蔻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怕,还有两年,我怕我等不到他他就有别人了……北京有很多漂亮女孩子,很多很多……”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罗旋哪来那么大本事……”
“怎么不可能……两年前你还在为许淑玉伤脑筋,现在呢,两年前你能想到会有今天吗?”
“那不一样,子宁叔和六姨十几年前就认识了……”
浅薄无力的安慰止不住豆蔻潸然而下的泪水,原本怕孤单才叫她留下来,陪自己度过没有了子宁叔和六姨的漫漫长夜,谁曾想现在却是自己陪她蹲在墙角,一起咀嚼这欢宴过后愈发鲜明的冷清和苍凉。
“豆蔻,别难过了,我告诉你,也许下半年开学的时候,阿寻也会走……”湘竹坐到地上,仰望照片墙,幽幽地说,“暑假他就要参加ADF了,如果运气好,进了Samuel H.就要在北卡待一年。”
“一年?这么久?等他回来你不是都毕业了?”
湘竹苦笑,“是啊,回来就低我两级了,我要是去外地读书,就算他跟我去一个城市,我们也至少要分开三年……”
豆蔻呆呆地望着湘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悲伤,“去外地?厦大不行吗?读厦大就不用和阿寻分开了……”
“子宁叔希望我去外面走一走,北京,上海都行,学校不用太好,只是不要呆在厦门……”
“子宁叔希望,子宁叔希望,他说要把云池交给你,你就乖乖选理科准备读管理,他说你要出去走一走,你就不敢留厦门,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有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湘竹没料到好姐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这也是我的想法啊,阿寻将来是要考舞蹈学院的,他又不能跟我一起读厦大……”
“所以你就忍心和他分开三年?你知不知道三年会发生多少事?你知不知道钟寻那家伙在学校有多招女生?”豆蔻抹了把眼泪哭道,“我要是你我就留两年跟他一起考,就算六姨生气我也不管!……”
“……豆蔻你在说什么啊?”
“笨蛋湘竹,你就没想过这么多年子宁叔到哪都把你带在身边,为什么考大学就要把你送得远远的?……”
湘竹瞠目结舌。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太荒谬了,六姨绝不可能那么自私,而子宁叔更不是那种人!好容易找回被豆蔻一句话冲散的理智,湘竹略显激动地问,“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子宁叔么,连我跟他吵架你都劝我,说他是真心为我好,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会这么想他?”
“因为……真心是会变的。”
豆蔻把脸埋在蜷起的膝盖与手臂之间,慢慢地发出一声呜咽。
她是被吓坏了吧,湘竹心疼地拥她入怀,“豆蔻,不会变的,罗旋不会变,子宁叔不会变,阿寻也不会变,你不会变,我也不会变,我们都不变。”
我们都不变。多么美丽的愿望,多么虚幻的梦想,多年以后当她和豆蔻都历经沧桑,追忆这十七岁时彼此拥抱相互安慰的夜晚,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有什么不会变,永恒不变的只是改变。
邻家的窗户传出依稀乐音,那个叫何润东的刚出道的歌手,正用不太标准的国语故作沧桑地吼唱。
那年我们十七岁最爱到海边
聊些悲伤的字眼未来在口袋里面
小胖唱伤心的歌阿明不停的抽烟
才刚开始的初恋动不动就说永远
总是以为时间会一直停在那一年夏天
现实让我们不得不做些改变
我们像离开了起点只能用力跑向前
却来不及向青春说再见
那年我们十七岁爱情是我的一切
朋友就是全世界不懂什么叫明天
那年我们十七岁笑那么直接狂野
泪流得不知不觉那是我最美丽的夏天
小黑拿到了学位瘦子寄来了喜帖
也许我早该知道永远不变的只有改变
翻开那些旧照片就好像回到从前
在心里面的里面永远停在那年的海边
4月10日,星期六上午。
“拜托……九点才……狐狸你至于吗……”湘竹摸了半天才摸到电话,闭着眼睛对话筒喊,“别告诉我你们昨天下飞机就睡了,体力也太差了吧……”
那边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小竹,是我……这么晚还没醒?昨晚没睡好吗?”
“六姨?”湘竹蓦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看了一眼枕边还在呼呼大睡的许小妞,“没没,睡得好极了……”忽然恶从胆边生,压低了嗓音问潘若微,“哎六姨,洞房花烛夜,感觉怎么样?我子宁叔应该挺棒的吧?”
“六姨和六姨夫之间的事情你需要关心那么多吗?”那边传来似笑非笑的回答。
“嗷……”湘竹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是你?”
“我用分机。昨天下飞机太晚就没往家里打,听好了,以后每天晚上我会电话查房。”
“知道啦。”湘竹在莫子宁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
“别呲牙咧嘴。今天我们去滋贺县看樱花,回来给你看照片。”莫子宁淡定的声音里笑意越发明显,“还有,东京比北京早一个时区,现在是十点二十八分,请不要随便怀疑别人的体力。”
“阿宁……”湘竹还没说什么,那边潘若微已经尴尬到不行,从那似嗔实娇的呵斥判断,夫妻俩的新婚之夜应该过得还不错,湘竹撂下话筒傻笑了一阵,忽然扑到熟睡中的豆蔻身上,“起来啦许猪,昨晚又被你踢下床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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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第一天,大家新年好!
正好写到子宁叔成婚,实在应景!
元旦继续双更,祝大家2014年全年好运,喜事多多。当然,评论也多,收藏也多……
*************************我是之前就写好的作者有话说分割线************************
4月10日近畿地区看樱花是有点晚了,考虑到这些年气候变暖花期提前,99年那时候应该还好。
上个世纪没有个人赴日旅游签证,所以安排子宁叔和若微蜜月兼公差,商务签证就木有问题啦。
厦门到东京的航班基本都是上午和中午,我没看到有晚上离港的,小说剧情需要,和事实有点出入,请大家忽略吧。
我并不喜欢何润东这个歌手(尤其是他演的偶像剧……),但他的《那年我们十七岁》是为数不多的几首能让我听到落泪的歌。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十八岁,只觉得旋律还不错,十年后再听,忽然就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很想大哭一场了。
这一章原本到歌词结束就完了,最后作者很恶趣味地加了一段莫家三口的对话,按说90年代末的家长不太可能跟十几岁的女儿开这种带一点颜色的笑话,但子宁叔和湘竹比较奇葩,反正我没见过放心任读高中的十七岁女儿谈恋爱的家长……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樱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