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猜

　　“冉总，我们真的不起诉金石晚报名誉侵权吗？”法务部主管最后一次确认。
　　冉培将手中的文件合上递给桌对面的法务主管，说:“暂时不起诉，还有，公司例会上也不用提了。”
　　法务主管点点头，不再多说，显然是不能理解冉培的决定。
　　“为什么不告到法院？这样一来媒体公众也知道我们的态度，舆论不会一边倒戈，董事会也好交代。”郑秘书将今天的会议安排放到冉培桌上，问，他也想不明白冉培此举的用意。
　　冉培沉眼，没有回答，郑秘书也不多问。
　　彭凯手下的公关部提出的应对策略中，丝毫没有提及诉诸法律，如果彭凯参与其中，那就很好解释了，他当然不希望还没有见到甜头就去法院报道，若他幕后操纵媒体的事实一旦败露，别的不说，他首先就在董事会声名狼藉，甚至业内也无他立足之地。没有股东愿意聘请一个出卖股东利益以争私利的管理者。如果初阳起诉金石晚报，也能给彭凯一些警告，冉培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另有顾忌。
　　即使那篇新闻的署名另有其人，一旦将金石晚报列为被告，对簿公堂，难保楚吕这个真正的执笔者会被牵连进来。这他不希望看到。
　　想到这里，他有片刻恍惚，眼睛从文件上挪开，舒展了身体靠在椅背上。他前天和昨天连续两个晚上到赵维家楼下，坐在车里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第一天赵维家的灯一直没有亮，第二天仍然没有见到楚吕，到是见到了赵维，还有一个他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李律。他没有心思关心这两个人是怎么搭到一起的，他想知道楚吕不在赵维家，会去了哪里。她那天没拿手机、没带钱包，什么也没有就跑了出去，除了赵维再想不到她会去投靠谁。不过，他并不打算问赵维，既然已经决定分手了，他就不希望自己一时的心软让楚吕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向来干净利落，这件事上，已经犹豫太久，踏出这一步，就不允许自己退缩。
　　那她会不会回了W大的宿舍？冉培突然想到，眉头一顿。W大的宿舍她入学那天他去过一次，宿舍里面没有空调，九月份入了秋了，还闷得喘不过气，进到屋子里就是一身的汗。现在六七月份，正是热的时候，她晚上能睡不着吧。冉培迅速止住念头，回过心神将目光再度投向办公桌上厚厚的文件，不过效率似乎大不如刚才了。

　　楚吕只着一件吊带背心躺在贺伟欢的凉席上，身边两架风扇呼啦啦卖力地旋转着，她觉得快要被这高温天气榨干了。
　　她又一次后悔在赵维不甚诚心的邀请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住进她家里去。可恨那重色轻友的赵维连虚情假意也不肯维系，没有发出第二次要约。要不然她现在就该沐浴在长虹自然风下，而不是躺在这里满脸油汗像一块脱了水的肉干。
　　卫生间传来贺伟欢庆幸、轻松、还带了一点淡淡失落的大叫，是惊是喜，让人有些难以捉摸，总之很有些复杂。
　　“你大姨妈沾内裤上了，还好没有弄到你新买的连衣裙上？”楚吕软弱无力地猜测。
　　卫生间门咔哒一声打开，贺伟欢游魂一样目光空洞地飘出来，刚才那一声宗气十足的尖叫仿佛耗尽了她十层的功力，她就像被废了武功一样虚脱道：“老娘没中！”
　　楚吕头朝着贺伟欢的方向看不见她，嗤道：“大姨妈没来至于这么高兴吗。”话还未说完，就见贺伟欢面无表情站到她眼前，手上握着一个长条的东西，在楚吕眼前左右晃了晃，说：“我没怀孕。”楚吕这才认出她手上的东西是验孕棒。
　　“吓死了，吓死了，没怀上！”贺伟欢瞬间满血复活，扑到楚吕身上，狂A楚吕胸部。楚吕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用力将贺伟欢推开。
　　“胸本来就小，一会儿打凹进去了。”楚吕双手托胸，心有余悸道。
　　“我就不信那一晚上就能有个什么，还说自己是播种机呢，不过如此。”欢呼过后，贺伟欢酸溜溜地说，显得有些郁郁寡欢，“过两天就回天津了，真怀上也是个麻烦。”她见楚吕不说话，不满意：“你倒是说句话啊。”回应她的是瞬间震动的床板，楚吕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了床。
　　“临走了你别把这破床给弄塌了！”贺伟欢埋怨。
　　楚吕翻了一条贺伟欢的文艺青年必备单品——波西米亚长裙快速套上，抓上钱包就旋出门外，将贺伟欢的“你上哪去？”抛在脑后。
　　“帮我看看，这是两条红杠吗？”楚吕受贺伟欢启发，意识到这个月大姨妈已经推迟了足有半个月，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花了十块钱买了一个验孕棒，厕所里捣鼓了半个小时憋出一身汗来，对着两条若隐若现的红杠不敢确定。
　　“你怀上了。”贺伟欢只看一眼，淡定道。
　　“确定？”楚吕不敢相信。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山寨横行，这个我就不敢担保了。”贺伟欢煞有介事，她以为楚吕接下来就会哭着一张脸央求她帮忙出谋划策了，谁知道却被楚吕一个熊抱，差点没把她扑倒到椅子下面。
　　“我爱死你了，贺伟欢！”楚吕欢呼，在贺伟欢脸上一记狼吻！
　　贺伟欢收到惊吓，推开楚吕，擦擦脸颊，酸溜溜地说：“爱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怀上的。今儿真邪门了。”
　　楚吕没有理会，像一只欢快的小喜鹊一样开始广播，她打通赵维的电话，兴高采烈地说：“维维，我怀孕了，试纸上两道杠！”真是个欢快的中队长啊。
　　那边赵维什么也没说，直接掐段电话，楚吕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表情茫然。这也太冷酷无情了吧。这多少让她心中的喜悦冲淡了点，找回了些理智。
　　离开这几天，她无数次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然就这么分开吧，她还能抓住青春的尾巴，何必吊死在一棵老树上。不管她为自己找多少前途远大的理由，始终下不了决心离开那个人。她生命里最好的年华全倾注在他身上，这么多年她眼里只有他一个男人。毋庸置疑，她爱他，想和他一起吃饭、看电视，想和他接吻，想和他做/爱，想每天醒来另一边床上都能看见他。爱情是排他的占有，就是要在一起。当爱还浓稠的时候，它可以是甜倒牙齿的蜜糖，也可以是禁锢双足的沼泽，让人一边甜蜜沉沦，一边泥足深陷。如果说这一切只是大脑神经的化学反应，那么她毫无办法。
　　赵维说她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如果有人推她一把，她再回过头来，会发现也不过如此。原以为支撑生命的感情，或许尚不足以她写下一篇矫情的文字。
　　在这个契机还没有到来之前，她想的只有赖着不走。十多年，他即是爱人也是亲人，她在被子里放屁，他嫌弃地掀开被子；他坐在马桶上大号，她就在在一旁刷牙，嘲讽他吃了一肚子垃圾臭得要命；他们见过对方冬天穿着秋衣秋裤怂蛋的样子；他帮她洗过带着经血的内裤，他们早就过了一张卫生巾揣包里还要套个花布袋子、即使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的日子。所以，不想分开，那就缠住他，于她而言，面子问题根本无需考虑。
　　或许他已经不爱她了呢？她管不了这么多，她的爱情还拽在他手里，凭什么放手让他找幸福，她不能自花传粉，自然也做不了圣母玛利亚。心里多少会有些酸楚，鄙视自己没脸没皮，然而她想的最多的还是如何留住他。她太了解冉培了，这件事他一旦做了决定，任她怎样努力也只是跳梁小丑，要想改变除了一样，那就是孩子。
　　楚吕想，孩子都怀上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便不再胡思乱想，心满意足地倒在床上，笑眯眯地温柔抚摸着平坦的腹部。一定是个女儿。都说姑娘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要不然怎么在最需要的时候和妈妈一起留住你爸爸。真是个好孩子。有孩子就有孩子他爸，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他爸，虽然听起来有些蛋生鸡，谁在乎呢，她一下子老公孩子都有了，连续几日的难过、悲愤、不甘、伤怀统统化作幸福的泡沫，在心中涓涓流淌着。
　　自从教育部在中国解放人权的道路上跨出了历史性的一步，为女性生育史上树上了一座丰碑之后——不再硬性禁止大学生生孩子，她就想过生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强烈。直到那次意外流产，与第一个孩子失之交臂，心疼得狠了，开始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生孩子的念头也就慢慢淡了。
　　这一次，她一定好好保护她/他。
　　楚吕和肚子里的小胚胎交流着感情。知与未知之间心境竟如此不同。一枚小小的受精卵蕴含了无穷的力量，从它被感知的那一刻起，就源源不断地向母体传递着一种微妙的信息，而楚吕仿佛能够感应到，整颗心被柔软的母性包围着。
　　炎炎的午后似乎少了几分油腻汗涔，电扇送来的热风也凉快了一些。楚吕哼着一首初中时候的老歌，鼻尖好像还能闻见那年夏天清爽的舒肤佳的味道。
　　一种无可比拟的愉悦感。
　　好久没有开口说话的贺伟欢捋捋汗湿贴在脸侧的头发，坐到楚吕床边上，感慨：“你命比我好。诶，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这肚子里揣了块免死金牌了还怕他要分手，除非他不是男人，赶紧回去，别占着我这雅间了。”
　　“他是不是男人，我能不知道？”楚吕流氓兮兮地指指自己的肚子。
　　“我跟你说正经的，我可听说了这头三个月，危险着呢，我们这条件，打个开水能跑半趟八百米了，厕所里洗个澡全自动全部自己动，条件太恶劣。”
　　楚吕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嘴上无所谓：“刑诉的李姐不就是在咱这危楼里破的羊水，人家不照样生了个大胖小子。”
　　贺伟欢气结，不理楚吕了，提了个开水壶出去，门帘刚合上，又被剧烈地掀起，赵维一身草绿色包臀连衣裙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楚吕惬意地眯起眼睛看一眼，见是赵维，也不惊讶，慢悠悠地扶着腰坐起来，指着赵维连衣裙上密密麻麻排列的白色小帆船图案，说：“我都要密集恐惧了。”
　　“走，跟我去医院。”赵维不理会她，直奔主题。
　　“干嘛？”楚吕戒备地捂着肚子。
　　“检查，我怕你诈和！”赵维扔一件衣服在她身上，又说：“赶紧，我晚点儿还有事。”
　　楚吕想想还是去医院检查放心，感动道：“维维，我们真是前世失散的姐妹。”
　　赵维抱臂：“别是今世失散的就行，我可不承认和你有一样的基因。”
　　两个人出门，楼道上遇见一个煲电话粥的女人。
　　赵维问：“这不是电话姐？”她为数不多来的几回楚吕宿舍，都碰上宪法行政法的一个女博士在楼道里打电话，且从她来到她走都没有中断过，于是她就尊了别人一个简明易懂的雅号“电话姐”。“她今天穿得还像那么回事，有钱买衣服了？”
　　楚吕打量电话姐，淡淡地说：“换了个套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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