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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话 97
神山本身的结构也相当复杂,最外围的山峦高耸、云雾缭绕,有许多修行中的妖兽居住其间。当年他和顒衍居住了十年的庖栖寺,就在东首山峰的最高处。
而再往内,是一道深不见底的狭谷,狭谷下除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流,两侧就是茂密的丛林。
因为被两道大山夹住,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据说有许多修练多时、不愿人打扰了年长妖神,或是行将就木,想要好好颐养天年的修行者。甚至一些道行高深、暂时想休养生息的妖鬼,都会选择这里做为他们的居所。
而在神山的最深处,深藏在所有起伏山峦中心的,被称为灵隐峰的地方,就是传说中大寺的所在地。
多数修行者都无法轻易一窥大寺的堂奥,据说它位于山的内侧,只有精通遁行之法的高阶修行者,才能够登堂入室。
对尚融来讲,自从十多年前送顒衍离开庖栖寺以后,他回来神山的目的,向来就只有一个。
他穿着全黑的便装,衬衫和长裤都是暗沉沉的,宛如奔丧。只有外套是灰白色的,头发梳得比平常齐整,脚下仍然踏着他的蓝白拖鞋。
他拎着两瓶高粱,用绳子绑着提在手上,除此之外什么东西也没带。
尚融走进的山谷,是两道大山中众多狭谷中的一个。只是和其他山谷不同,这里山壁上什么植物也没有,给人一种素净的感觉。
走过山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意外的世外桃源。那是一个宛如小型花园的地方,满地是色彩缤纷的酢酱草和日日春,两旁环绕的山岩上,延伸着夏季最富色彩的夹竹桃,几只粉蝶点缀其中。阳光就从山壁上方斜射下来,一片宁静优雅。
而在这些花草簇拥的中心,是个清澈的小水池,彷佛等待什么似地静静荡漾着。
尚融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提着两瓶酒,缓缓走近了那个水池。
风吹过他脚边的酢酱草,抚过他的裤管,在池面上带起阵阵涟漪。而在池面正下方,那彷佛另一个世界的地方,竟然仰卧着一个人。
那是个外表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的男人。有着极为清秀的眉目,一头柔顺的短发。
他双目轻阖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安详,好像只是一不小心困了,暂时倦卧于此罢了。只要轻声唤他,他就会揉揉眼睛,带着困扰的神情苏醒过来。
但只有尚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男人穿着葱绿色的便服。仔细去看衣物内的肌肤,会发现男人的身上,从锁骨到小腹的地方,裂开一道极大的伤口,其他地方也全是密密麻麻的撕裂伤。
从那些伤口看来,这个人恐怕不是被人四分五裂,就是整个炸毁,总之不会是太美观的死法。若不是有人用极高明的手法细细缝合起来,恐怕男人看起来无法像现在这样宁静安祥。
尚融走到池边,低头望着池水里的男人好一阵子,才在池畔坐下来,放下手里的八八坑道,指尖抚向水面。
「顒寿……」
他向来习惯叫这个男人全名。他叫他的儿子「小衍」,但只有这个人,尚融想要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呼唤他的全部、他的一切。
尚融屈起一边膝盖,伸手拿起其中一瓶高粱。他豪迈地折断瓶口,用姆指按着把瓶口朝下,高粱便顺着他的指尖,一丝丝流泻到池水里。
他静静等着整瓶高粱流光,才把瓶口直立回来,又拿起另外一瓶高粱,同样折断瓶口,这回却挪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时间彷佛静止了般,在这座如同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尚融就这样小口地啜着酒,享受着安宁的时光,直到夕阳西斜下来,把池水染成了晕黄。
「顒寿,今天是第十七天了吧。」
尚融像是和老友闲话家常那样,语气里没有一丝异样,看着池水深处静静躺着的男人。
「啊,以你们的说法是第十七年吧,你总是说要用人类的方式看待时间,所以现在我也学会了。十七年,小衍也就快二十七岁了,他现在跟你长得好像,从五官到神情都一模一样,要是剃掉胡子剪短头发,肯定跟你更像。」
尚融语气温柔地说,半晌又笑笑。
「不过他啊,跟你的个性完全不同,完全没个修行者的样,最近还和一个妖神纠缠上了。你把小孩交给我管教,真的是所托非人。」
水池中的男人一无反应。尚融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眉目。
「不过说起来,我们也分开十七天了啊……」
他的手朝水面伸去,在晚风抚过时化回了属于野兽的大掌,点下巨大的涟漪。
「十七天……真的好久啊。顒寿,你差不多也该醒来了吧?十七天已经够久了,你还打算继续睡下去吗?十八天、十九天……我不知道还能等你几天,你再这样继续睡下去,连小衍都要忘记你了,孩子的记忆都是很薄弱的。」
尚融的语气平静,彷佛真和水池里的人商量着。
「所以醒来吧,顒寿。十七天真的太久了,久到让人无法不想你啊……」
「老师?怎么了吗?」
秉烛拉上了棉被,看着侧过身,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打地铺睡的顒衍。
他看见顒衍背对着他,忽然弯下了腰,用手捏紧了胸口,彷佛忍耐什么痛楚般地凝着眉头。想起那天在教休的事,不禁惊了一下。
「老师,你还好吧?心脏又开始痛了吗?」他直起身。
顒衍按着胸口,闭着眼睛低低吐息了一会儿,半晌才摇摇头。
「不……没事。这个不是……这个不一样。」
秉烛一头雾水地望着他。顒衍用拳抵着胸口,阴沉着脸喘息着,他太习惯这种痛了,和几个星期前开始那种异常的痛法不同,从十三岁接受神农的手术开始,只要接近他父亲的祭日,或是谁偶然向尚融提起顒寿的事,他的心脏就会像这样,一抽一抽地疼。
比起那种原因不明的痛,这种痛显得相当和缓。闷闷的、隐隐的痛法,却每次都令顒衍几乎无法忍受,简直想把心脏活挖出来扔到一旁。
秉烛看着他近乎狰狞的神情,忽然开口:「老师,上来跟我睡吧。」
顒衍的心脏还在抽疼,听见秉烛的话不由得一怔。
「嗯?」
「地板上很不好睡吧?不管哪里痛,那种地方只会越睡越糟不是吗?还是说老师不想跟我睡同一张床?」秉烛难得严肃地说着。
顒衍回头看去,秉烛仍然穿着自己修改过的睡衣,一头长发散在胸前,遮掩了大半肌肤。那张宜男宜女的脸正对着他,表情相当认真。
顒衍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几天前,秉烛在教休室里和他说的,『如果真要说的话,现在喜欢的人就是老师吧。』他不是没被人当面告白过,但除了竟陵那只□□的妖鸟外,几乎青一色都是女性,美少年跟他告白的次数趋近于零。
他忍不住吞了口涎沫,背过了身掩饰加速的心跳。
「就说不用了,我睡在这里就……」
话还没说完,顒衍就感觉有人扯他的手臂,力道大到把他整个人从地板上拖起来。
顒衍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扔进了床被里,抬头一看却是秉烛,他竟然硬把自己拉上了床,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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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秉烛夜话 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