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捕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她在黑暗中发抖，不敢面对，不敢醒来。。。
　　可是，她终究还是醒了。
　　颤抖的手慢慢的握紧，再放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仿佛这个动作也需要她全部的勇气。

　　床前站着个中年文士，白净面皮，眉目儒雅，一见她苏醒便激动：“我儿醒了！”

　　梅凌寒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低声道：“令爹爹担心了。”

　　君修审视着她，道：“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为父不敢想象啊！寒儿是不是见到上古神兽了？难道传说不是传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见父亲还沉浸在当时境界，梅凌寒淡淡一笑，“爹爹见多识广，也相信邪魔的故事吗？自古以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天灾人祸等诸般奇异之事绝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人类就以为九天之上有神灵，九幽之下有阎罗殿堂，于是神魔之说流传于世，各朝子民臆想创造出各种神明顶礼膜拜。。。这次也不例外。”

　　君修看着她，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寒儿这样说，为父当然相信。但天象异变，有目共睹，令人难以置信。若如寒儿所说，有人假借神兽之名为祸天下，就不知此人是谁？”

　　梅凌寒勉强坐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此人法力高明，非江湖之人，已经被我斩杀了。”

　　君修站在那里，见她神色复杂，却仍是微笑道：“看来寒儿对为父有芥蒂，连作乱之人的真名也不告知？”

　　她苦笑：“我并不识此人，如何告知爹爹？”
　　“寒儿不再信任为父，是因为你娘吗？”君修面有悲戚。

　　梅凌寒听到提起母亲，心中苦痛，不去理会。

　　“我儿切勿听信一面之词。不错，我没能好好照顾你娘，至今后悔莫及。但你娘巾帼不让须眉，为了查出叛逆份子，不惜以身涉险，可惜在接近真相时被叛党察觉。。。致使你娘和我们天人永隔。。。”说着，落下几滴泪来。

　　梅凌寒怔怔地望着帐顶，默然。

　　“苏安堂已经招供高昌贡品一事，原来是高昌前公主从中操纵！她不仅要复国，也有觊觎我中华之野心，借巫术控制北凉王及中原势力，所幸寒儿及时揭露她的阴谋，阻止神京之变。”君修面露慈爱之色，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不吝赞许。

　　梅凌寒身子动了一下，默默转过身来，强笑了笑，“真是出乎意料了，父亲大人有什么打算？”

　　君修沉吟道：“为父也没想到北凉王一直以来是忍辱负重，甘受天下误解，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愧朝之脊梁！”

　　耐心听完父亲的慷慨致词，梅凌寒笑了笑，但脸色渐渐黯淡下来，半晌才道：“看来父亲与王爷冰释前嫌了，令人高兴。”
　　君修看着女儿，笑着摇头，道：“寒儿离开为父太久了，为父似乎不懂寒儿了。”

　　梅凌寒咬了咬牙，问：“风羽军是不是受父亲大人派遣？”

　　君修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走到窗前，仰头望天一眼，叹道：“那件事寒儿一定怨怪为父了。唉，当时为父也是听信传闻，只怪北凉王的戏演得太好，让我轻信寒儿与七子楼合作，要把巫族少女献给天羲势力，而寒儿为了那个巫女不惜对抗风羽军，叶副堂主甚至说那名少女根本不是人类，为了阻止浩劫，我不得不狠心派遣风羽军处置。。。现在寒儿能否告知，那巫女究竟是人是魔？”

　　梅凌寒怔了下，对上君修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心里砰然一响，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
　　君修看她失神模样，停了片刻，探询道：“那个叫天羲的女人说，高昌贡品就是灵山巫女后代，也是古兽留在人间的精血。此人妖言惑众，令天下不安，本想惩办，却给她逃了。但苏安堂神志不清，竟然说，她乃灵山巫女，精通奇门异术，有改天换地之能。哼，灵山，我查遍版图也找不到这座山在何地？”

　　梅凌寒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千万念头百转千回，却挥之不去一个画面：一座充满神圣气息的大山，到处放射着明媚的阳光，到处炫耀着五颜色彩，到处飞扬着悦耳的鸟叫虫鸣，到处飘荡着令人陶醉的香气。。。

　　君修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缓缓道：“叛乱刚刚平复，又让贼首天羲逃走，加上边境战争一触即发，再不能让居心叵测之人趁机兴风作浪！”

　　梅凌寒深深看着儒雅风度的父亲，脸色木然地说了一句：“父亲的意思是。。。”

　　“寒儿一定知道太祖建造的千里‘龙脉’了，”君修精光毕露的双目盯着她，“既然天羲知晓这条‘龙脉’，为了报复我朝一定会毁掉它！我们一定要阻止她！”
　　梅凌寒几乎要冲动地吐出真言，但到了嘴边却忍住了。
　　最了解父亲的莫过于娘，为何娘至死也没说古城半个字？
　　北凉王是当事人，既然苦心经营一切是为了保住大宋江山，如今真相大白，为什么没有坦白真相？
　　君修期待的目光终于沉了下来，厉声道：“寒儿犹豫什么？是不是在想北凉王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哼，你哪里知道他和天羲同时失踪了？”
　　“如何失踪？”梅凌寒第一反应就是郑殷受挟制。
　　“本以为他受妖女胁迫，我便要解救，谁知。。。”君修情绪愤慨，扭头看着自己的肩胛，“哼，这便是他送给我的‘真相’！”
　　白色文士服隐隐有血迹，伤势不轻。
　　“哼，或者我们都误会他了，没有忍辱负重的郑殷，没有为国尽忠的北凉王，从始至终他就是和天羲勾结的叛党，制造重重迷雾不过是为了利用寒儿破解七星阵，释放古兽，但他们没料到寒儿竟能诛杀古兽，使他们功亏一篑。。。”君修揣测着，越发肯定自己的假设。
　　“他们。。。会去哪儿？”梅凌寒不敢去想。
　　在她昏迷中一定发生了变故，如果天羲和善镜堂发生激战，落败而逃后必要修生养息，那么她会回古城还是别的地方？
　　君修含笑道：“这是寒儿的新任务，无论天涯海角，全力追缉叛党！”说着，将桌子上那发出淡紫色光芒的长剑递给她。
　　诛邪吗？
　　这把剑和以前并没有不同，但她却可以看出它煞气极重，紫光润泽内敛，人若靠近，三丈以内，全身血气定会为煞气所逼。
　　君修似不适，面色微变，便放下紫剑，“寒儿好生修养，要入冬了，为父即为你准备御寒冬衣去。”眉宇间威煞之气淡却，露出慈爱之色，“想叫寒儿陪为父过完年，只是我们身在捕快之家，尽忠职守是梅家子孙恪守的人生信条。。。”

　　“父亲大人等待消息便是。”
　　梅凌寒一笑，深心处隐隐有什么东西清脆地破碎了。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做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地上，随着树叶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尔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女身上。

　　伴着一声叹息，坐在暗影里的一位白发老婆婆穿着一件古怪的大袍子，正对着赤、体如雪一般圣洁美丽的少女，念着幽幽咒语。
　　长达一炷香的时间，从苍老的嘴皮里吐出的一串串咒语化为一个个音符，飘荡在上空。
　　终于，老人停了下来，张口吐了一大摊鲜血，十分虚弱地喘气，而她的脸色慈祥而平和。

　　“。。。‘血咒’是巫族中最惨烈的毒咒，也是我们自古相传的痴情咒，这毒咒将人一身精华血肉以咒力激发，再摄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炼，如此不顾一切才有逆天之力，但用毒咒之人必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能守住你的肉身已经是圣母灵王显灵了，但，但回魂之术早已失传千年，我实在无能为力！傻孩子，你一个异类，为了一个凡间女子值得吗？”

　　白发婆婆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子一震，像是发现了什么，急忙拾取她的手，一枚似镜非镜的薄片系在她手腕，泛着淡淡的红光，白发婆婆定睛打量，喃喃道：“这是。。是上古神物定魂镜？”

　　夜已深。
　　梅凌寒默默站在山峰上，向着远方眺望，但见夜色冰凉，满天星光闪耀，放佛讥笑世间俗人挣扎于红尘之中。
　　崖壁上一株无名花随风轻颤，隐隐有淡淡甜香传播在风中。
　　脚步声响起，那个熟悉的具有安全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阿寒，你在这里。”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吉轩，如果得知古兽的真面目，你能接受吗？

　　杨吉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们被人半途阻截，错过诛杀古兽之战。已经查明那些阻截我们的人竟然是。。。”
　　梅凌寒沉默着，脸上已有痛苦之色，“是善镜堂的人。。。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很多事并没有我们想得简单。”
　　杨吉轩放佛也沉默下去，看见她转过身，带着敬意道：“虽不能参战，观天象异变，满天黑云翻滚咆哮，天地合盖，几乎毁灭的那一刻，是紫影人石破天惊的一剑撕碎黑暗天幕，才有日月重现，四季交替。”他说得真切，居然大礼，“请受我一拜！”

　　山风吹来，身上一阵冰凉，梅凌寒摇摇头，半晌才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虽然古兽元神被封，表象毁灭，再不能兴风作浪了。但，比起古兽来，人类更有野心，更阴险难测，为了私心，他们是不惜毁掉所有情感，不惜利用任何人，包括至亲。”

　　杨吉轩看着她，柔声道：“如果。。。阿寒愿同我一起远遁世外，我会放下一切，再不是王朝的守护人，再不管谁主天下。”
　　夜凉如水，照着她孤单身影。
　　她望着远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我本不该带你来，现在我就放下一切去见你好吗。”
　　没有别人，是对谁说？
　　杨吉轩像是不解，又没有再问。
　　不知何时，夜空飘起淅淅沥沥的雨，忽地，一道光芒在黑暗中划过，迅疾无比的从远处飞近，但远远望去，那光芒隐约颤抖，似乎不稳，眨眼就要消失了。
　　梅凌寒惊呼一声，探身去抓那道光束，但那光束已掠过夜空，飞去遥远的西界。。。

　　夜观星象的人不仅是他们。
　　君修来回焦急走动，在他面前的是术士苏安堂，面带惊惧望着新主人。
　　突然看到那道光束，他们无不失色。
　　“那是什么东西？”
　　苏安堂感到他的惊骇，目光又向左右一扫，只见善镜堂弟子都如惊恐之鸟，军心大乱。
　　“堂主不必惊慌，此乃巫术招魂引，是巫族大法师为某尊召唤飞散的三魂六魄。。。”
　　见弟子恐慌不安，君修立刻沉声道：“住口！方今之世，正道大昌，人气鼎盛，岂容你妖言惑众？”
　　苏安堂赶紧叩首，见君修心中似有计较，再不敢多言。

　　荒野之地，前不见村后不见镇，四下莽莽，只有一条古道从远方延伸而来，又孤单地向远处延伸而去。
　　夜空黑云里，有低沉雷声响过，天地间的雨势也渐渐大了起来。
　　大地肃穆，除了风雨，荒野一片漆黑，只有古道边孤零零点燃着一点灯火，透出些许光亮。
　　这个荒僻之地，古道之旁，老板建起一个简陋屋子为南来北往的旅人提供歇脚喝茶的处所，
　　赚几个辛苦钱。

　　眼下，这风雨之夜，这荒野小店里居然还有几位客人，默默地坐在阴暗昏黄的小屋里，躲避着屋外凄风苦雨。
　　老板是个老实的中年汉子，听屋外的风雨一阵紧过一阵，心想，看来今夜这里的客人是走不了了。这般想着，抬头向客人们望去，简陋的小屋摆着四张桌子，三张桌子旁边坐着客人，最边角处的一张坐着一个穿着紫衣的单身女子，那里灯火难以照亮，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修长单薄的背影，虽孤身一人，却掩盖不了压倒一切的气势。
　　老板收回目光，心中却是微微惊叹，不知这名女子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他清清嗓子，道：“今天风大雨大，眼看各位官人是走不成了，就给各位炒两个下酒菜，等风雨停了再上路了。”
　　一老者转过头对老板拱手道：“有劳了。”
　　老板还礼，笑道：“眼看入冬了，先生还要出关？”

　　那老者闻言一怔，随即与同行的其他人对望一眼，苦笑道：“我们闯荡多年，又怎么不知道入冬后漠北要下大雪，但实在有难处啊。”
　　说着，将大碗酒一饮而尽，“如今这个世道，难啊！”
　　老板吃了一惊：“怎么了？”
　　风雨夜，旅人酣醉，便放松警惕。
　　老者苦笑道：“一年前，天羲帮作乱天下，北凉王造反，幸而善镜堂君修先生力挽狂澜，消灭逆贼，得了几日太平，谁想天羲帮突然又重现江湖，日渐兴盛，且勾结番人在边境挑衅滋事，大小战事不止。我等是买卖人，在外混口饭吃，生怕遇到这些贼寇，这才趁着风雨赶路，指望别遇上贼寇，就阿弥陀佛了。”
　　他正说着，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这么说来，如今天下大乱是天羲帮所为了？”
　　老者一怔，见那说话的女子冰冷清艳，静静地坐着，却不怒自威。
　　众人皆是惊讶，同时对这紫衣女子的气度大为折服。
　　老者很识相，见女子不俗，笑着打恭：“我等过往旅人，风雨阻路，长夜漫漫委实难挨，这才胡乱聊天而已，还请姑娘不计较吧。”
　　此人正是梅凌寒，微微一笑：“老先生见多识广，一定知道数月前在神京发生的神魔之战了？”
　　老者呵呵一笑，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水，道：“也是道听途说，不可信了。那日天象异变，日夜瞬间交替，黑白颠倒，闻战鼓急鸣，兵戈激战，一定是天上的神魔开战了。”笑声落下，脸色变得神秘，“姑娘来自神京，没听说这奇事？”
　　梅凌寒冷冷道：“既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该散播流言，有道是‘言多必失’。”
　　老者眼尖，突然瞥见她腰带上露出的一截穗子，脸色猛地发白，慌忙笑道：“是，是，谢姑。。。姑娘指点，在下今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皮子！”
　　梅凌寒冷漠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些疲倦，道：“不必客套。”
　　闪烁的油灯照在她身上，影影重重，她的表情是那般复杂，仿佛心中有什么事情正折磨这她。
　　“呵呵，姑娘孤身出关，不知是去哪里？”老者友善的笑着。
　　梅凌寒沉默片刻，转身询问：“看老丈走南闯北，奇遇颇多，必知世人不知之事。”
　　老者颇为自得：“那倒不假，不知姑娘打听何事？”
　　梅凌寒看着他，一字一字道：“老丈可知。。。灵，山，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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