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离心

　　驼铃阵阵，常小文坐在一匹白驼上，荡着悬在半空中的腿，语气慵懒地对顾少棠道：“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顾少棠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道：“现在反悔不晚，想走趁早儿，我不拦你。”
　　“反悔说不上，顶多觉得有些好笑。”
　　仿佛要应和常小文的话一般，顾少棠稍稍笑了笑，道：“马上就到龙门了，又要从头建起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咱们有的是钱，什么样的客栈建不成？”
　　顾少棠微垂着头没再接话，倒是嘴角的笑意未减半分，她想：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
　　离开红石谷已有十余日，原本从那里回龙门不过三天的路程，却因为运送工程过于庞大而拖拖拉拉到今日才将将抵达。

　　六月，对身在大漠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十分难熬的季节，酷热的温度，静止不动的风，让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的，即使已接近傍晚，沙地中仍升腾着灼人的热气。
　　常小文坐在一口木箱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车队的人将一口口装着金银财宝的木箱卸下拖车，再一口口码好，终于觉得有些厌烦，于是开始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可是，除了身后那个顾少棠没有修建完的残破客栈，便只有无际的黄沙。心不在焉地又将视线投向远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看到了炊烟，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嘴角。
　　“在想什么？”顾少棠看她难得发呆，忍不住坐到她身边问道。
　　“没什么，手里有这么些宝贝，觉得像做梦。”
　　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眼神，顾少棠笑道：“真稀奇了，现在倒觉得像做梦了？早些时候怎么没听你这么说？”
　　“没说罢了，老娘心里怎么想的，你知道？”又瞄了眼远处几不可见的炊烟，常小文低下头玩起了自己的指甲。
　　顾少棠用鞋尖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着不成形的线条，答道：“还真不像你……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常小文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之前我们在红石谷时，你跟着满刺儿的手下进到地宫内部后究竟看到了什么？”
　　“干嘛这么问？”
　　“因为，我听说你在里面呆坐了好几天，出来之后，我就再也没听你提过要光复西夏的事了。而且，后来你好像对巴克蒙图军队的溃败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甚至我感觉，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光复西夏，只不过是想把这些财宝弄到手。”
　　缓缓舒了口气，常小文答道：“光复西夏我的的确确是想过，而且想了不是不是一天两天。说起来也有点好笑，那时候，我居然真的相信先祖留下了什么神器，所以，下到地宫时，发现所谓的神器不过是被毁坏的传国玉玺和宝剑，我真是倍受打击，对着那两个东西发了很久很久的呆，也想了很多。可能就像风里刀说的一样，先祖是希望我们这些流离的后辈能够不动复辟的念头，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就好。乱七八糟想了这一堆之后反而冷静下来，想起风里刀之前的那些反应，慢慢也就意识到明军这次是谋划已久，志在必得。你说，想明白了这些，我还会执迷不悟地再提什么光复西夏的事吗？”低低笑了两声，常小文又恢复到以往狂放不羁的口吻，“好了，还有什么想问老娘的趁老娘心情好赶紧问，过时不候。”
　　“没了，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没那份闲心去管你的事。”顾少棠双臂环抱在身前，看了看天色，又道：“天色不早了，我看他们东西也卸得差不多了，我离开这儿前把客栈搭了个大样子，晚上避避风还是可以的，让他们都进去吧。”
　　“好。”说着，常小文起身朝那些雇来修建客栈和运送财物的苦力走去，简单地招呼了几句，看着他们跟着顾少棠进了简陋的客栈，她转过身，望向之前看到炊烟的方向，慢慢扯出一丝笑容。
　　快走几步，将之前从路过的镇上买来的柴火从驼背上卸下，抽出几把，在客栈外围堆成几堆，点燃，常小文这才起身也进了客栈。

　　夜，连续奔波了很多日的人都沉沉睡去，常小文听着耳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鼾声，毫无睡意，坐起身看向躺在身边不远处的顾少棠，只看她胸口规律而缓慢的起伏着，便知道已经睡死了。
　　稍稍整了整衣服，常小文站起身，轻巧地迈过睡得横七竖八的人，走到客栈外。
　　夜晚的大漠更显荒凉，一轮孤月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头看了看仍在燃烧着的火堆，常小文蹲下身将手放到火苗旁边烘烤着，可仍止不住打着寒颤。
　　沙漠里昼夜温差巨大，夜里，到底还是冷的。
　　常小文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只觉得腿脚开始有些发麻，于是站起身一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边小幅踢着腿。突然，她神色一阵凛然，顾不得腿脚的麻痛，飞快地俯下身，一只耳朵紧贴地面，似乎在捕捉着什么声音。
　　不多时，常小文起身，掸掸身上的沙土，从火堆中抽出一支正在燃烧的柴火慢慢站起身来，纤长的背脊挺得笔直。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客栈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停住脚步，一阵夜风袭来，将她的长发带起，在空中翻飞出一个漂亮地弧度。

　　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常小文脸上的神色反而渐渐轻松下来，她仰头看了看夜空中繁密的星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妖娆而美艳。察觉到周围有不属于自己手中柴火发出的火光出现，她不疾不徐地将视线转正，笑道：“闻人将军，又见面了。”
　　闻人修骑在马上神色冷峻的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修长的眉微微蹙起，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他脸上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点，回道：“好久不见，嵬名公主。”
　　不屑地扬起眉，常小文仍是笑着，“别这么叫我，嵬名氏早就不存在了，我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公主，即使是，也是西夏的公主，与你大明毫无瓜葛。”
　　敷衍一般地笑了笑，闻人修沉声道：“毫无瓜葛吗？那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又算是什么？是不是该给本将军一个说法儿呢？”
　　“你想要什么说法？”常小文将双臂环在身前，饶有兴味地看向他。
　　“那要看你给什么说法了。”闻人修仍是平日那副谨慎的样子。
　　二人对视许久，常小文突然笑开，不无讽刺道：“将军没看出来吗？老娘可是一早就在这儿候着您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您说，您还能说我是蓄意要杀害你们吗？”
　　闻人修盯着她看了一阵，略微偏了下头，故作迷惑道：“本将军还真是听不懂常姑娘的意思，不如，常姑娘解释解释？”
　　心里清楚他是故意在装糊涂，常小文也不恼，朗声道：“好啊，那老娘就说得明白一点，之前，老娘就是想毒死你，再利用你的军队把财宝都搬出来，然后把他们活埋在地宫里。可是，很不幸，风里刀那家伙给你下的毒还不够毒死一只鸡……说到这儿老娘还真是要问问将军，您怎么能被那么点儿毒药弄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察觉到闻人修脸上神情有细微的波动，常小文勾起嘴角继续道：“没办法，风里刀不配合，老娘就只有另想办法了，也就是后来把你一起关进地宫。不过，把之前你没中毒却故意装作中毒的情况来看，老娘就知道这中间不会这么简单，可是又觉得你不可能知道地宫中还会有另一条出路，便也没有多想。”
　　“那又是什么事让你开始多想了？”
　　“这个重要吗？”
　　见她不堪多说，闻人修也不追问，了然道：“好，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本将军也不说废话了。”顿了顿，他继续道：“你想怎么死？”
　　“还真是直白，不过，老娘就是喜欢这种干脆劲儿。不如，我们打一场，你看如何？”常小文扔掉手中的柴火，从腰后取下挂在腰带上的银月乾坤环，眼里竟透出几分期待。

　　闻人修打量了一下她手中怪异的武器，挑眉道：“本将军从不跟女人动手，不过，今天可以破例。”翻身下马，他却并没有拔剑的意思，反而笑道：“让你三招。”
　　常小文也不客气，脚下发力，轻盈地跃起几尺高，手中的乾坤环袭向闻人修面门。她所习武功本就怪异，闻人修只顾偏头躲过迎面而来的环刃，却不知那只是常小文在虚晃一招。待他反应过来，常小文已缠在了他身上。暗道自己不该大意，闻人修开始集中精神对付那蛇一般缠住自己的人。
　　常小文好笑地看着那完全摸不透自己套路的将军，身子一扭便骑上了他的肩，一手挡着闻人修反手发出的招式，一手执着银月乾坤环便要往他颈上套去。
　　察觉到她的意图，闻人修连忙倾身向前，左手趁常小文一时失去平衡，抓住她的左手将她拉离自己肩头，凌空自头顶翻向前方，而后迅速脱手。
　　自空中飞身落地，常小文再抬头时，闻人修已手执利剑。抬手顺了顺凌乱的发，她颇为自得地笑开，“看来，老娘的武功水准，足够让将军拔剑了？”
　　不等闻人修开口，常小文再度飞身上前。
　　“叮——”的一声，长剑与乾坤环撞击在一起，声音清脆得不可思议，甚至还带着点回音。两人同时愣了下，便又专注于出招防御了。
　　几个回合下来，常小文终于看准时机将乾坤环套在了长剑上，压制了长剑的走势。闻人修见状，运上腕力，几个转手反而别住了方才还占有优势的乾坤环。长剑一路旋转着上挑，常小文的乾坤环只能被动地下错着。弹指间，长剑便指向了她的喉头，再有三寸便可见血封喉，可常小文竟没有意识到此刻应该松开套在长剑末端的乾坤环，飞身躲开袭来的利刃，仍旧死死抓着自己的武器，只是上半身微微向后仰着。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脆响，常小文的手被一个打在乾坤环上的飞镖震开，她这才仰脖向后退去，险险躲开。
　　收了剑，闻人修拿下套在剑上的乾坤环扔到常小文脚下的沙地上，转头看向飞镖射来的方向，脸上的神色又添几分凛然。
　　顾少棠不紧不慢地走向他们，身后还瑟缩着几个被打斗声吵醒，跟出来看热闹的苦力。走到那两人面前，站定，她不禁诧异道：“闻人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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