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旋律

　　男人有男人的场地，女人也有女人的阵营。林聚雪见欧阳俊才刚跟王若钦聊回来，又被不知是谁的短信叫了出去，许久也不见踪影，紫苑一个人坐在观众席，相当无聊，便过去坐到她身边，这才发现她竟然哭了。诚然晚会煽情点一个接着一个，台上明星个个一脸心痛双目含泪，但——台下三三两两闲谈交易的氛围，她这泪掉的也太违和了吧？林聚雪忍住要笑的冲动，递给她纸巾，“怎么回事呢，这样就掉金豆豆，一会儿某人回来还以为谁欺负你了呢。”

　　话音未落，欧阳俊回来了，他看到捂着脸擦泪的紫苑先是一愣，再看旁边忍着笑意的林聚雪，自己也不禁嘴角上扬。虽然这样的场合应该配合主持人摆出黯然又坚毅神情，可才跟招洋与Steve谈过，心情又欣喜又不安，实在很难沉得下来。他拍拍紫苑肩膀，把她用过的纸巾收到自己手里，再跟林聚雪要的时候，才发现纸巾用完了。林聚雪索性握起紫苑手，悄声说，“来，我们去洗手间洗洗脸，你看你脸都哭花了。”

　　欧阳俊看着两个相偕走远的美丽身影，手心慢慢攥紧了湿漉漉的纸巾。会在这样的场合落泪，这不是他认识的紫苑。这个从小历经磨难的女孩，善良，温和，同时也有一副比同龄人坚硬得多的心肠，等闲不会为主持人的鼓动或者大屏幕的画面失去控制情绪的的冷静——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洗手间里，紫苑洗完脸，理好头发便算搞定，林聚雪要补妆，就让她先回去不必等自己。刚拍了一点粉，镜子里映出一张同样美艳动人的脸庞。她下意识转头，正对上那双顾盼明眸，躲不掉就只能马上应阵，“徐总，巧啊。”

　　徐青蓝和林聚雪不算相熟，甚至一直都是竞争对手，面上却做得诚意十足，“Juno也在啊，今儿是跟王总来的还是跟欧阳？”

　　很是平常的一句问话，林聚雪却莫名感到一阵敌意——是她太敏感还是徐青蓝不打算大家好下台？她一时琢磨不出，只笑笑答道，“跟王总来的。”一片从容淡定之色。

　　徐青蓝笑得更加明艳，“大家都是华兴那张单的败将，我到现在还抬不起头来，你却是前途一片光明，真让人羡慕。”

　　明褒实贬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林聚雪有点纳闷，即便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也没必要这么直接喊话吧，除非有什么私人恩怨——可是，又能有什么私人恩怨呢？除非，当初徐青蓝和欧阳俊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可以她对欧阳俊的了解，徐青蓝顶多只能是一厢情愿——是了，大概就是这种不可得的遗憾，让她面对自己时无法保持风度？林聚雪觉得有点好笑，她开始补眉笔，也不看徐青蓝，只是状似随意地说，“一时输赢也算不得什么。”

　　“这个么，其实说来说去，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徐青蓝说完也开始补妆，两个人对着镜子里对方的影子说话。她这句话酸味十足，林聚雪明知对方口不言心，说的却是事实，再怎么刻意伪装，听了也不免欣然一笑，“徐总说笑了，人跟单子又不一样，怎能相提并论。”

　　“你瞧瞧，你瞧瞧，这得意劲儿……”徐青蓝从扑面的粉饼后头散出笑声来，那笑声中的讽刺刻意得简直令林聚雪真以为她只是来表达羡慕嫉妒恨了，一时也忘了形，“在徐总面前，我哪敢啊，论收服男人，徐总是我前辈的前辈了。”

　　徐青蓝放下粉饼，转过身，看着林聚雪几近完美的侧脸，声音好似忽然降了一百摄氏度，“Juno，你以为，你真的得到他了？”

　　林聚雪停在眉毛上的笔尖倏地停住了。她猛地回头盯着她，一语不发。徐青蓝只补了粉，便把家当收进手包，整理完了才悠悠冲她一笑，“你错了Juno，他心里头的那个人，不是你。”

　　说罢，拎着手包款款而出。

　　林聚雪盯着背影已然消失的大门，秀眉紧锁。徐青蓝是什么东西，她什么立场来说这话？欧阳俊心里的人不是她林聚雪，那又是谁？颜如郁吗？和颜如郁的事情，他从未瞒她，她很清楚那个温柔文静的南国姑娘与他共度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七年时光，从懵懂无知到渐通人事，从天真直白到九曲回肠，但不管那段岁月如何刻骨铭心，如何历久弥香，当初却终究是他选择了放手，以及不再挽回，且林聚雪百分之一百相信在颜如郁离开后的三年中欧阳俊身边再没有可确认身份的异性，一个已经消失在他生命中的过去式，何德何能当得起徐青蓝这般抬举？

　　洗手间的门不断开关，女客频繁进出，忽然一张略微焦急的小脸凑到门口向里张望。林聚雪这才想起紫苑在外头等了很久，连忙收拾一下东西走出来。紫苑脸上已经没什么哭过的痕迹，只是目光和她一对仍不免有些尴尬。小女孩低下头跟着她往观众席走，林聚雪放开自己心事，转头挽起她，眼中带笑。这孩子为什么哭，她已猜到几分，从广州回来，和紫苑日渐相熟，也越发知道她对和台湾有关的一切事情都牵肠挂肚。这玲珑而酸涩的少女心思啊，回溯十年，她也有过这样的情窦初开，可一任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都被她压进了一个小小角落——那是她不敢任意享用的奢侈品，她的整个童年，都在家庭阴影中压抑地度过，也就是到了这把年纪，好容易遇到一个入了眼的男人，才算扔下包袱，狠狠去爱。

　　回到观众席，林聚雪自回到王若钦旁边，紫苑看看若有所思，浑不觉她回来的欧阳俊，又看看远处同样表情的林聚雪，心下感叹。她本来就比别人敏感，洗手间门开开关关之中的惊鸿一瞥，已足够让她看清跟聚雪姐说话的女士，衣着与旁人一样朴素，妆容却极为精致，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女士出来经过她身边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尔后出来的聚雪姐，脸色便很是凝重——其实紫苑见过她，知道她是阿俊哥生意上的对手兼伙伴。但如果她跟聚雪姐说的是生意上的事，聚雪姐没必要在阿俊哥跟前装作云淡风轻背后却心事重重。可见两个女人说的是别的，并且跟阿俊哥有关的事情……莫非是烂桃花？阿俊哥惹上什么三角关系了？

　　紫苑扭头继续打量欧阳俊。不得不说，即便只穿着统一制式的白T恤，半垂着头看不到眼睛，这依然是个好看的男人，鼻若悬胆，眉如远山，薄唇微抿，棱角分明，侧脸已足够引人遐思，若是抬起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带着惯有笑意淡淡一扫，更有几分惊艳，当年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眼，把紫苑的高中好友方雪明电得五迷三道，小女孩自那时花痴欧阳俊到现在，年初紫苑宣布阿俊哥有女友了，雪明缠着她要看照片，想知道何方美女能降伏如此型男，待看过照片，雪明也不得不承认，林聚雪是有这个实力和魅力的，从此收起觊觎心思，陪紫苑一起做乖乖小妹妹。

　　事实上，只要欧阳俊愿意，随时随地他都不会缺女人，但在林聚雪之前，他的所有精力几乎都放在两件事上，经营嘉阳，照顾紫苑，一直到1999年这个春天，他孤身一个出去，如花美眷同归，这才打消闲人们对他种种不厚道的猜测。要说招惹烂桃花，紫苑是不大相信的，然而那个美貌女子饱含深意的一眼，似有万语千言，你不说给阿俊哥，有什么用，说给聚雪姐都不是正途，说给我就更没有意义了，紫苑在心里无奈地想着。

　　欧阳俊魂游太虚归来，抬眼就看到紫苑也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便笑问，“想什么呢？”

　　紫苑一惊，低下头去，刚才似乎在想一些不该她操心的事情，不想让阿俊哥知道，便摇摇头，扭过身坐直了看节目。欧阳俊见她脸上泪痕已去，表情平和，虽然眼神有点古怪，也不以为意。刚才一直在思考招洋和新天创投的投资机会，竟没注意自己被小丫头盯着看了很久，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他左右瞄了一眼，悄悄在脸上摸了一把——什么也没有……

　　几天后，欧阳俊携林聚雪，和Steve夫妇共同参加了招洋的家庭聚会。Steve太太显然还不谙熟这类商务性质的社交活动，略显生涩的她和年龄资历都浅的林聚雪倒谈得来，招洋太太自是掌控场面的好手，三个女人竟谈得比男人们更热络，临别前依依不舍相约下一次内部聚会的时间，欧阳俊在回来的路上对林聚雪笼络两位太太的手法大为赞赏，说本来还以为她太过漂亮会让别的年长女性难有亲近之心，林聚雪嗤笑，“你以为美女都像徐青蓝那样，只能搞定异性，搞不定同性的？”

　　欧阳俊意味深长地笑看她一眼，“这味道……都能腌一盘酸黄瓜了。”

　　林聚雪别过脸去，“你别自恋了，徐青蓝？就算我吃醋也轮不到吃她的。”

　　“嗯？有坑——”欧阳俊顺着她的话调笑道，“那吃谁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

　　欧阳俊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答不上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能对她构成威胁的女性？硬要说有，也就是紫苑了吧。偶尔他自己老妈还会酸不拉唧地说儿子难得一点闲工夫都用在紫苑身上了，自己还是毛头小子，倒像是当了人家十年八年爹似的。但林聚雪有必要吃小丫头的醋吗？平时看着也不像啊。她并不像如郁那样隐约有亦师亦母的感觉，相反拿紫苑当个平等的朋友两个人经常嘀嘀咕咕些小女儿情事。他笑着摇摇头，“我是一点儿猜不出了，你要不告诉我，那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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