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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醇夏（四）
夏日的蝉声此起彼伏，一日里好几场雨，也洗不净热闹的蝉声。
晟澜俯在书案上睡着了，案上散乱的放满了纸张，紫笛轻轻的敲了敲晟澜的书房紧闭的房门。晟澜方醒了过来，撑着脑袋，有力无气的说，“进来。”
“小姐，您怎么在书房睡着了。”紫笛扁了扁嘴，手里拿着一张红地绘花的帖子。
晟澜见那帖子红得突兀刺眼，问，“什么东西。”
“是傅太太派人送来的，紫笛也不知道。”紫笛轻巧的将帖子放置在了案上。
晟澜把头发抚到了肩后，捻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故事就欠一个结局了。这个夏天写了好几个文版，故事的女主角原型是乐珊，可文章里改做了良渚，谐音是梁祝，她下了一层伏笔，意味着晟澜期盼中乐珊也有的命运，破茧重生。
到了结尾的地方，晟澜提笔写不出来了，她犹豫到底应不应该给出一个喜剧或者是悲剧的结局，因为这个结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
乐珊，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在她极为颠沛流离之际也没有寻求过自己的帮助。
“汀蓝问良渚，‘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么？’
良渚摇头，‘一辈子好长啊，我的一辈子怎么好像过去了。’
汀蓝笑了笑，‘你哪来的什么老头子的思想，你要好好的，你的一辈子还会很长很长的，长到我们嫁人，我们生儿育女，我们的娃在我们的身边玩闹。’
良渚想着曾经好友汀蓝对自己说的这些话，一辈子明明还会很长，长到她乏了不想去想的地步才是，可是她却预见自己并未有的长远。
女子在迷雾里转身，默默投入了……”滚滚红尘几字却是写不出来了，晟澜挥了挥手中的钢笔才发现没水了。
到底是不得善终。
晟澜搁下笔，去翻开傅太太派人送来的帖子，却是包装得极为精致，原来是北平的几位教育界的文人泰斗和傅增湘先生在醉仙楼请下的宴席，晟澜是作为傅太太的得意弟子的身份出席的。
晟澜从来没出席过这样的场合，傅太太忙过几日，无暇来交代晟澜，晟澜只能挑了夏日新作的一身秋香色的旗袍，娉娉婷婷，怕没学生样，梳了如意髻，垂着胸前两条小辫子。对着镜子照了照，怕是脸上不好看，复擦了些原先宫廷进的白粉。
到了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妥当了，傅家是派了车来接晟澜的，汽车里居然坐着许久未见同样打扮正式的欧阳于坚。这让晟澜错愕了几分，欧阳于坚愣了一阵，两人想是隔着千万里一般对视着，最后欧阳于坚还是默默让了旁边座位几寸。
“欧阳老师。”晟澜小声的叫了一声，就坐上了他的旁边的位置。
“恩，走吧。”欧阳于坚正视着前方，回答得像对着司机在说。
途中两人并无再说什么，只是之间像有着言而欲止的微妙。司机是傅太太家雇的，与欧阳于坚似乎很熟悉，热情憨笑着和欧阳聊了起来，知道欧阳于坚是北平人，遂问，“欧阳老师，媳妇是和你一块吧？”
“大哥说笑了，我还没有。”欧阳于坚侧脸隐在暗处，声音亦如寻常。
“这怎么能，这样年纪了该讨一个了，你不是还有母亲在北平吗，也是盼着抱孙子吧。”司机继续关心的说。
“家母并不着急，缘分来得并不容易。”欧阳于坚语调语气都没变，变得是晟澜在黑暗里让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染亮的颜色。
“哎呦，你瞧还有你的学生呢，我怎么就说上这儿了。小姑娘对不住了。”司机笑呵呵的打住，晟澜淡淡的说了句没事。
到了醉仙楼门口，大块的红纸招聘写着什么厅堂由什么人举办的宴会，人群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司机停车去了，只剩下晟澜和欧阳于坚俩个人。
欧阳于坚开口说，“晟澜小姐，你不必在意那天。”
晟澜愣住了，到底不为所动的说，“欧阳老师，我忘了。”
明明身边是热闹的情形，俩人却觉得异样的冷清，这时他说，“忘了也好，你确实值得更好的。”
晚风吹来，打入眼里竟有些酸涩。晟澜背对着欧阳于坚，到底什么也没有回应，离开了。你怎么知道更好的，是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快乐不是其他人给的。
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要的快乐是属于谁的。
晟澜与傅太太和傅增湘坐在一席，而欧阳于坚安排到了年轻□□的那一席，吃得是中餐，拦不住有人敬酒的，有年长的老者问晟澜的来历，傅增湘很豪迈的介绍是挚友之女，并且是女师的学生。夸奖客套的话后，年长者自然的结成一块豪饮去了，晟澜和女师的几个女学生遭到北平来的男学生“挑衅”，非要和人碰杯，詹岚声大气的和来人干上了，杯中让人悄悄兑上了白酒，仍旧一饮而尽。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杭师的女学生爽快。”一个北平的男学生叫好。
“光一个人喝可不行，全场最漂亮的小姐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啊。”其他人配合着叫嚣，晟澜一个不备，让人推了出来，耳朵根子立刻红了。
林少然不服的喊，“欺负人，晟澜不会喝酒。”
詹岚声护着晟澜道，“晟澜也是北平的，你们欺负自己人么。”
其他人立刻打听出晟澜是贝满女中的转校生，便笑说，“自己人更要喝了。”
晟澜心里莫名其妙的添堵，一仰头整杯喝得一滴不剩。众人还兴致勃勃，意犹未尽的哄嚷再来一杯。这时一只手夺过晟澜的酒杯，作势一干为尽。所有人都不言语了，晟澜定睛一看，替她解围的不正是欧阳于坚么。
老师的干预，学生也不敢造次了，眼巴巴看着北平的□□兴致盎然的回来了，也说了几句场面话，乖乖窜会了他们的一席。林少然崇拜的望着欧阳于坚，躲在晟澜肩膀后面说，“欧阳老师真厉害，叫那群猴子放肆。”
原来是傅太太见北平的男学生围在女学生的那一桌，打算自己过来，却是让欧阳于坚抢先了。见那情景，一脸哭笑不得，问傅增湘，“欧阳不会连人事交际也忘了吧。”
“我看他就和立夫挺像的，只是关心自己的学生。”傅增湘明显不理解太太的弦外之音。
宴会结束了，不比之前有汽车接送，傅增湘和太太陪着客人先走了，欧阳于坚和几个女学生一起步行回去，詹岚声因为喝多了是几杯半醉半醒的状态，到最后一直拉着晟澜不肯撒手，无奈晟澜只好和欧阳于坚一起送她回家，到底是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晟澜一直是垂着头跟在欧阳于坚的身后。这样的情景仿佛在一年前出现过一样，那时她一样是跟在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子身后，差得是这时别样的心情全然不似当初。
那时，她尚可以是单纯的喜欢。
快到姚府的时候，欧阳于坚停了下来，晟澜握紧了手掌，却只见他在暖色的路灯底下，笑容可掬，眼睛可能是酒精的缘故，款款深邃。
“下一个学期，我不会在任杭师的教师了。”
晟澜霍然抬头，惊疑的望向他。
“晟澜小姐，今天穿旗袍真好看。”欧阳于坚的话不对题了，眼底怕是醉了才有的神情。
“欧阳老师……”晟澜眼眸颤动，声音从灵魂的深思熟虑里出发。“我是必不会爱你的。”
欧阳于坚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晟澜小姐觉得我们是身份的尴尬的话，我可以不任教杭师，我会找其他的工作，只要不会影响你。”声音逐渐轻缓了些，“你必不能阻止我去爱你。”
在黑夜里，欧阳于坚的目光别样的柔和，与那个让她在心里打颤的人全然不同。
“容我再想想吧。”晟澜紧张得快窒息了，只能低声的说。
“等等，”欧阳于坚心里像卡住了一条刺一般，猝不及防的拉住了晟澜的纤细手腕，怕是错过了，就会永远的失去，“你记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么？”
晟澜的眼眶氤氲着热气，心里是一阵刺痛，只默不作声的看住欧阳于坚诚恳深情的脸。
“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在我没来杭州之前。在去年冬天的贝满女中校庆的时候，我去看了表演，那个时候你站在高台上唱歌，离着我很远很远，圣洁而耀眼。我就坐在观众席上静静的倾听，到曲终人散尽，我才回过神来。我想你就是在那一刻走到了我的心里和生命里一般。”
晟澜也追忆起那天表演的记忆，那天，她期盼要去的人并没有到达表演厅，也是那次她不再相信会有一份爱情在这个生命里等候着自己。
“我到后台去找过你，看到你卸完妆的样子，像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完美而不可亵渎。我那时候很自卑，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必是家境优越，而我只是一介寒窗的读书人，本来我以为我不会有这样的缘分，可以……接近你。”
欧阳于坚继续诉说着，他的表情温和如快要融化的蜡。
“……直到这次南下，我去烟雨楼路上找人问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会再次遇到你，我真的很开心，我还以为这是一场梦。机会很难得，我还是把握住了，我当上了你的国文老师，也不是刻意，而我也需要这份工作。这些日子时时刻刻在你的身边，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能再放手，我也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世上唯有这样难得的缘分，让我遇到你，我不能不放下理智和尊严，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曾经是姚晟澜告白的最为惨淡而潦草的收场，可如今却成为她一生最重要的一个契机，宛如玄乎奇胜的咒语，她当初试图表白心意的别出心裁，如今却由眼前这个原本陌生的年轻男子口中说出。
这让晟澜体会到了这世上的难能可贵的真情，体会到了一个女子梦短丝连的甜蜜心情，由怦然心动到恨不得生死相随的勇气和执念。这和孔立夫带给她的微妙愀然，和汪鸿瑾的危险逼迫，全然不同，在最终得到时，两生的经历是那样的艰难，可在它降临时却显得那样的轻易。在欧阳于坚的身上，晟澜领略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惬意，就是一缕快乐的阳光平静的洒在晟澜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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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不必对师生恋太过介怀，胡适当北大校长的时候，还怂恿过一个教授追求自己的女学生，女学生不喜欢男教授，拿着一捆厚厚的情书和校长告状，结果胡适说，他文笔不错，你就和他多写写信。真真是个流氓校长。大家说他们该不该在一起啊，我快郁闷死了。二月总是很短的，二没够呢，就奔三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醇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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