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日记》同人）

　　35.
　　严格意义上讲，这不是我头一回跨进市长家。
　　不同的是，上一次我是溜进来的。带着好奇心和善意，对宴会只来得及惊鸿一瞥，走时除了满身杂草，还多了一个湿漉漉的包袱。
　　而这一次，我却穿着一身借来的华服，踩着十几公分的细跟凉鞋，手挽在熨帖的手工西装的臂弯里，言笑晏晏地踏过主道上的红毯，只要把请帖轻轻一扬就有笑容满面的侍应生接过我的外套挂好。

　　大厅里光线柔和，水晶吊灯把光线向四面八方折射，从特殊的角度里，能看到一色的白光被分离成五光十色。映在老房子的柚木地板和散发着湿气的年代悠久的老墙纸上，斑驳，光怪陆离。
　　华灯初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猜大略就是这样。
　　我落在大老板身后半步，只偶尔有小老板应付不及的人上前时，才会挨过去轻声把来人的身家背景及人际关系同他讲清楚。

　　这酒会冗长，我们虽来得不算早，但起码又挨了一刻钟都迟迟不见晚宴正式开始。我肚子瘪瘪，自助餐台上的食物看上去精致好看，想必也是极美味的，我却有些食欲不振，只觉如立针毡。
　　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不应因一月房租就答应来的。
　　虽还没看见达蒙，可酒桌边陪着埃琳娜说笑的斯特凡却不时会瞥过来，隔得远，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怎样，只觉表情很是玩味。

　　大老板用碟子盛了两块小点心递给我，“看你一直盯着那桌食物，米高没有先带你吃点儿东西垫一垫？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我拍拍两颊朝他笑笑，搁下香槟把盘子接过来。
　　是切成一口大小的布朗尼蛋糕和酒心巧克力，烘焙师傅显然精于此道，那点心模样叫人垂涎。只是香气却显太过馥郁，醺得我胃里翻江倒海，见他殷殷看着，才抓起一块送到嘴里，朝他咧了下嘴角。

　　他笑着转身应酬，我勉强嚼了两下，匆匆囫囵咽下去。只觉额际背心全是密密的冷汗，眼前也有淡淡黑晕，胃里止不住泛酸。生怕忍不住呕起来，我顺手把碟子搁一旁，掩着嘴退上露台。
　　扶着阳台时我不由苦笑，没想到心理素质竟这样差。
　　大老板跟出来，见状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肩上，才退开两步，同我隔着八十公分左右的标准距离，陪我无意义的远目。

　　我过意不去，把外套脱下来递还给他，“米高哥车技不佳，一脚油门一脚刹车，我大概有点儿晕车，能不能先告假回家？”
　　他不接，只搁下杯子，“那我送你回去。”
　　那小老板估计会拎刀砍我，砍不着也少说要追十条八条街。
　　我连连摇头，“添麻烦还不够，怎么敢让你送？只是小老板估计不会批，待会儿我溜出去，还希望大老板跟他说千万别开除我。”
　　大老板微微一怔，才含笑摇头，“他更希望我不在。”

　　办公室政治？我级别低，还是别瞎掺和，沉默是金。
　　大老板已经做了决定，我虽多少有些惴惴，可也有隐秘的开心。不管怎么说，他总是这个世界里难得肯把我当普通女子照顾的人。生病不舒服会得把西装外套借我送我回家，而不是要求我打肿脸充胖子假装奥特曼，二十四小时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好拯救水深火热的同胞。
　　我难得任性，乖乖把外套披好，跟着他往外走。

　　刚转身即见露台门口的黑色阴影，一动不动地立着，像长在那儿一样。刚欲道谢的话重又咽回去，笑容滞了滞，逼得我停了下来。
　　黑影见状，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迈到了光亮处。
　　还是一贯的黑西装黑衬衫，没有领带，衬衫领口开两粒扣，微微露出锁骨。头发微微蜷曲遮住眉尾，却仍能看见眼尾万年不变地斜斜挑上去，两颊倒似瘦了些，显得轮廓更为尖锐，像会戮伤人。

　　大老板似有所悟，轻声问，“是你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介绍达蒙身份，索性不出声，只是收回视线，又下意识地把手放进大老板的臂弯里，试着绕开他离开露台。
　　达蒙却似不经意地往旁边移了半步，正好挡在我们前面。大老板的笑容仍优雅得体，面部表情一丝变化也无。我顿了顿，拖着他往另一边绕开，达蒙却又移了一步，仍是正正挡在我们前面。
　　我叹口气松开大老板，“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达蒙垂眸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身子一侧，让开了身后的露台门。我朝大老板笑笑，他却没动，“我可以在旁边等你。”
　　我大感诧异，标准的绅士难道不是应当遵守非礼勿听？
　　大老板倾身过来帮我把外套紧了紧，笑容不褪，虽贴着我的耳际开口，声音却足以使露台上的人听的清楚，“——你在发抖。”

　　我下意识地看了达蒙一眼，他沉默得诡异，从出现至今迟迟不曾开过口，听到近似挑衅的话竟也这样安静，只是眼神沉下去。
　　但掩不住的戾气却渐渐散开，他的眸色也渐渐成了赤红。
　　大老板仍是温和有礼的微笑，却显然觉察出变化，视线专注地盯着达蒙动作，手上用劲把我往他身后一带，笔直地和达蒙对峙。

　　我伸手把西装外套抓牢，可不是，手抖得筛糠也似。可看着身前背影，忽觉他肯这样挡在我前面，若我足够放得开手脚，即便不爱他，也必定立时三刻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我是这样感激他。
　　气氛愈见僵硬，沉默升级成固化，空气里有火药硝味。

　　五指握紧又放开数次，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正要绕上前说服大老板先离开，却见对面的达蒙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瞥了一眼我身上外套，眼底戾气一闪，手上的杯子已经砸过来。
　　大老板往旁边一侧，杯子“啪”一声砸老远。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除却一些零散的碎片，其余尽数碎成齑粉，衬着露台上冷冷的月光，边缘泛着寒气，是至好不过的凶器。
　　我思维停滞一瞬，那边两人已经厮打在一起。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得男人为我打架。
　　我来不及自嘲，虽奇怪达蒙没有亮出獠牙而这样同人厮身肉搏，却也担心他失控后不分场合露出真面目。琳赛那张枯槁的脸和死前瞪圆的那双眼在脑海里一闪，我已经提着裙角上前准备拉开他们。

　　雄性荷尔蒙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我看过探索频道的非洲雄狮为了争夺地盘确定领属的彼此撕咬，达蒙和大老板像任何其他普通男人一样，咬紧牙关，呼吸粗重，只有拳脚划开的风声相闻。
　　我手堪堪触及大老板，小腹上就不知挨了谁的一脚，才踉跄着退了两步，两人已经扭打到了露台边缘处。我只能捂着肚子提了提碍事的裙子再度上前，正见达蒙扼着大老板的脖颈往露台外面压。
　　大老板头朝下看不见表情，却似乎并无多少惧意。

　　可我知道，楼下是极开阔的一大片水泥地。
　　我脱下高跟鞋扔过去，达蒙听见风声下意识偏了下头，那边大老板已经再度站直了。我心下微松，见两人气喘吁吁却暂时告一段落，正准备开口，却见达蒙歪歪头，忽然提身朝着大老板扑过来。
　　我离大老板更近，见状本能地推了他一把。

　　只这迟疑的一瞬，胸口突遭大力，仅剩的一只高跟鞋崴了一下，身子往后一仰，已经翻过阳台护栏从露台上作抛物线掉下去。
　　视线只及大老板匆匆伸出的手，还有一并下落的达蒙。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上一次一起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是斯特凡，其余的，倒都一样是呼呼的风声和失重感。

　　露台离地约莫五米，可下落过程却显得分外漫长。
　　我心里空茫茫一片，却见达蒙忽然朝我伸手，失重状态无从借力，不及躲开胳膊已经被他牢牢攥住固定在我腰侧，然后强行在半空中转了半圈。我微微怔忪，下一秒已经同他一起着陆。
　　下坠的势头被缓了一缓，我才跌落在他身上。

　　我从他身上爬下来，下意识地回头往露台方向看了一眼。大老板竟奇异地面无表情，肩颈笔直地立着，眼神晦涩难明。
　　而站在他身边，好奇地一道勾头朝下看的，竟是那个此刻本该已经被达蒙扭断了脖子扔下露台来的约翰叔叔。
　　我闭了闭眼，这么巧，原来又做了一回替罪的羔羊。

　　大老板见我动了便离开阳台边，想必是寻楼梯下来。我看看身边躺着望天动作略显迟钝的达蒙，理理裙摆，在他身边坐下来。
　　达蒙瞥了我一眼，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怎么，不跑了？”

　　我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开口，“我还记得，上次在亚特兰大，莱希的男友找你报复，揪着你摔出去时，你也曾这样托了我一把。”
　　达蒙表情收了些讥诮，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一声。
　　我笑笑，“还有一回，埃琳娜去找斯特凡，我避嫌在外，崴了脚，也是你接我回去，听我打喷嚏，还给我煮了一杯难喝的姜茶。”

　　达蒙转过脸看我，“你想说什么？”
　　我摸摸鼻子，避开他的视线，“你兴之所至的善意，我一贯记得。可我也记得蛋糕店不甚明亮的阁楼里两具干枯的尸体，记得我从装满福尔马林的大玻璃缸里爬出来时留在鼻粘膜的怪味，记得翻车时你视若无睹只抱着埃琳娜看着我独自挣扎。达蒙，平心而论，你对我不好。”
　　他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成句子。

　　我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你侥幸逃脱，问我是谁救你，埃琳娜点头承认时，你没照见镜子，没看到你自己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庆幸。你如释重负，因为你终于找到理由对你弟弟的女朋友死心塌地。”
　　达蒙挣扎坐起来，“不是你讲的那样，难道不是她救我？”
　　我哂笑瞥他一眼，“我并没那么说。达蒙，不如让我这样问你，斯特凡说你四处找我，现在你找到了，那不妨告诉我，你找我作甚。”
　　他伸手掐住我的手腕，“你已赌够气，同我回去。”

　　我啼笑皆非，“回去，做什么？”
　　达蒙再度失声，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心里微酸，半晌才轻轻道，“回去帮你熨衣洗袜煎蛋倒酒，还是收拾房间加热血浆隔天洗车？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出口。”

　　达蒙面色渐渐难看，“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我不由失笑，“那你更没理由叫我回去。达蒙，我曾经把自己放得这样低，任由你站到我背上去，你理应知道那并不完全出于对你能生杀予夺的畏惧，你不过也是看出来，因我心里有你。”
　　声音渐渐喑哑，“……你在凯瑟琳埃琳娜身上受到的挫折，下意识从我身上弥补。瞧，你一样有魅力，也有女性心甘情愿为你。达蒙，你连起码的尊重都没学会，我也有自尊，我受够了。”

　　达蒙张口欲辩，我“嘘”一声，一径说下去。
　　“……汽车旅馆腌臜的房间里，只有我最彷徨。邦妮是埃琳娜好友，而埃琳娜有挚爱她的斯特凡，至不济也有你心心念念在惦记。而本咬我时，我把木刀捅进本心脏时，都只有我自己。”
　　我转头看他，“达蒙，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条命？本来是两条，既然我活着，当便宜你。可琳赛不同。都说死去的人阖上了眼，活着的人总该给个交代，她因我受牵累，总该叫你记住。”
　　达蒙垂着脸，“汽车旅馆……我并不知道你也在。”

　　我尽量试着耐心，“你还是不懂，你跟埃琳娜跟邦妮不一样，她们捅破了天也能推一句对不起都怪当时太年轻算数，可你不行。更何况你到现在都没有表示过丝毫歉意，没学会说对不起。”
　　达蒙握着我的手，慢慢把它们摊开，把脸埋进去。
　　掌心微微濡湿，指尖能感觉到他咬肌微震。

　　那句迟来的“对不起”，因后知后觉，显得格外酸楚。
　　我把手抽离，轻轻道，“你若真心道歉，请你记住，我离开你过得更好，像任何其他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不想再遇到你。”

　　大老板从主宅里往这边大步走过来，见达蒙无碍也没丝毫诧异，只是见我看到他时才扬眉笑了笑，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我拍拍裙子上的灰站起来，微笑着朝他走过去。
　　裙子却被微微一扯，达蒙拽着我的裙角，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不禁想到那次来这里，刚从湖里上来时，他也是这样捏着我的脚踝不放手，结果我捡了一件让我后悔了很久的包袱。
　　故我弯下腰拉着裙子及膝处用力一扯，把裙摆整幅撕下来。

　　达蒙忽然在我身后幽幽道，“让我补偿你。”
　　我一愣，不由失笑，“不，达蒙，你离我远些已经是至上弥补，你的世界已尽数沦亡，你不应也不能拉着我陪你一道下地狱。”
　　他却一径说下去，“小骆驼，我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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