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

　　月亮追跑了太阳，驻守在夜空中俯视都市的繁华、窥视繁华的底色。

　　祈峰戴着硕大的墨镜挡了大半边脸，眼前闪着七彩光的名字让他的眉毛变成了“川”字。这是一间地下酒吧，名字叫“啤吧”，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尽情喝酒的地方。一想到言欢那三杯必倒的酒量，“川”字敛成冷漠的弧度。他一时兴起跟着言欢果然是正确的，不能让她出现意外。想着，他压低鸭舌帽，快步跨入地下酒吧。

　　地下酒吧，由很多间包厢构成，走廊处乌烟瘴气的，只点着灯笼，昏暗的空间里让很多人的面孔变得模糊暧昧不清。但祈峰还是能一眼就发现言欢。

　　不知是不是言欢故意的，还是酒吧里太吵，她大声跟白羽的说话内容正好让他听到了。

　　人流中，祈峰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

　　正好言欢隔壁包厢还没人预订，他轻而易举以匿名方式订了整间包厢，只要了一杯咖啡。他想，等把咖啡喝完了，再把言欢带出来。

　　待祈峰走后，酒保悄悄对老板说：“这个人很奇怪，要不要调查看看？”

　　酒吧的老板是一位干练而韵味有余的三十来岁的女人，她轻轻喷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了她那眯起的狐媚般的眼睛，殷红的嘴唇轻轻开启：“不用，在酒吧里，顾客有权利保持神秘。”说着，漠然的目光扫过酒保，一抹兴味：“你是新来的吧？去跟老张学习一下规矩。”

　　老板继续吐纳烟雾，迷蒙的视线中，她只朝着祈峰远去的那个方向，微微眯缝的眼睛中闪耀着精明。

　　在这个都市中，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故事。而在这个酒吧里，只是冰山一角。她是一个观察故事的人，是一个懂得尊重别人故事的人，所以，她没有说出自己对祈峰的第一印象，也没有拦下送咖啡的小妹试图进一步窥探祈峰的秘密，只是一个人隐遁在昏暗的角落处悠哉哉地吸烟品酒。

　　咖啡一送到，祈峰连忙锁门，关了嘈杂的音乐，坐在靠近言欢那间包厢的沙发处，状似安静地喝着咖啡玩着手机，耳朵却总时不时地侧着听隔壁的动静。他相信自己，只要隔壁有任何声音传来，他一定会冲过去。

　　正当他出神地凝视手机屏幕中的那个号码时，突兀的来电铃声惊得他差点打翻咖啡。

　　一发现来电的人是杰瑞，他下意识地按了关机键。

　　言欢的这件事，他想一个人解决，省得杰瑞想太多讲太多。

　　或者说，不想向杰瑞表示，他对于言欢已经有了一丝丝的特别的感情。

　　发现包厢的隔音效果很不错，祈峰冷冷地盯着墙壁，企图要盯出一个洞，能看清对面的情况。

　　仅一墙之隔，言欢背对祈峰坐着。

　　白羽与这包厢的另一位客人敬了酒，随手倒了一杯酒放在言欢面前。

　　言欢会意，拿起酒杯对那客人客气道：“黄导演，谢谢您对白羽的关照。”

　　包厢里，灯光很明亮，但明亮不过那黄导演眼中的光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言欢，笑得啤酒肚一颤一颤的：“言小姐，能被徐敏看重，前途不可限量。”说着，一口喝干啤酒，再倒了一杯酒，回敬言欢。

　　言欢也学着他喝酒的样子，一口下肚，味觉警觉地告诉她，这啤酒混着红酒，她的神经敏锐地触碰到红酒便呈醉酒状态。她努力晃掉昏眩感找回意识，拿来一瓶啤酒，与黄导演干杯：“感谢黄导演。”说罢，在白羽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在黄导演暧昧不明的注视下，看似豪爽地喝下一瓶啤酒。其实是想冲淡红酒的浓度，让自己不那么轻易地失去意识。

　　令她意外的是，啤酒在她的口中只是白开水的感觉。多喝杯开水应该没什么关系吧？紧要的是不要被肚子里的红酒迷醉了。拽着这个念头，言欢与白羽、黄导演三个人之间互相敬酒，其中，喝酒最多的就属言欢了。

　　空瓶子慢慢增多，而红酒造成的昏眩感逐渐增强了。言欢所看的东西都一分为三为四，慢慢的，恍惚间似乎笑了一下，她只觉得身子被某个温暖软软的东西包裹着，她似乎抬手朝着那个东西微笑了一下，然后手立刻粘上了一种湿漉漉的东西，她有想吐的冲动。红酒的刺激让她有一种即将堕入黑暗的快感与冲动。

　　就在言欢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胃腔里满载的酒精尖锐地触动她的痛觉神经，就在刺痛中，言欢的意识蓦然回归，入眼看去的是张开着的泛着恶心的猥琐气息的嘴，言欢正想挣脱却悲哀地发现手脚都被这个道貌岸然的黄导演束缚着，她撇开脸，侧脸依然逃不过那人的轻薄，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不远处的白羽正拿着录像机用那冷冰冰的镜头冷漠地对着她还有黄导演。

　　痛觉的长久再一次让意识逐渐丧失，言欢咬破嘴唇，努力摆脱出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往身后桌子上的酒瓶子挥过去，顷刻间，一地的破碎声像一曲冲破苍穹的乐音打破了一室的晦暗以及她的噩梦。

　　言欢很高兴，因为她终于脱离了禁锢，即使被推倒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上，她依然笑得出来。她知道，隔壁有祈峰，他一定会来救她。

　　就在白羽恐慌、黄导演惊愕不到两秒的时候，祈峰以身撞门，冲了进来。

　　触目惊心的不是满地的狼狈，不是那两个人的措手不及，而是那个躺在地上用蔓延的血烘托着的那个温暖的笑容。那一刻，他憎恨灯光如此明亮，明亮到刺痛了他的眼睛，甚至抽离了他的灵魂。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身、伸出双手慢慢地托起言欢的身体，轻轻地抱着她，不敢用力，怕碰到她的伤口。动作过程中，他抱得如此仔细也如此专心，以至于忘记弄清言欢为什么会被推倒，忘记弄明白言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言欢能没事，只希望那天塌了的绝望感觉能远离自己。

　　终于走出那间令人压抑的包厢，言欢静静地躺在祈峰怀里，猛地侧身，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

　　人来人往嘈杂的走廊里，祈峰与言欢在昏暗的角落处，呕吐声一遍遍残酷地折磨他的听觉。

　　祈峰心疼万分地看着她不停地蹲在墙角呕吐，每次，总在以为她快要吐完的时候，那呕吐的狂潮再一次把她推向痛苦的边缘。他对那地板上的黄水着了迷一般地注视着，刺鼻的酒精味肆意地冲击着他的味觉，他的手掌不自觉攥紧，手指掐进手心里的痛觉变得迟钝异常。昏暗的视线中，祈峰突然看到一抹红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像一个恶魔。那一瞬间，他发现，失去言欢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包厢内，时间仿佛僵立不前，白羽轻轻呼了一口气，一并把时间也吹动了。她庆幸自己能在祈睿冲进来的前一瞬间藏起录像机，隐瞒了祈睿也隐瞒了身边那个大叫败兴的胖男人。

　　偷偷把录像机放到包里，白羽起身便准备离开这里，“黄导，我有事先走了。”

　　黄导演显然欲、求不满，抢在白羽之前锁了门，“白羽，是你说那个新人能满足我的，现在是什么情况？没事了？那可不行，我很不满很想要你。”

　　白羽的嘴角慢慢僵硬下来，缓缓后退，扯起敷衍的笑脸：“黄导，至少您让徐敏看中的人受伤了。”她知道，黄导演是徐敏的手下败将。

　　白羽口中的“徐敏”激起了他满肚子的怨气，欲望也大打折扣，“你走吧。”

　　白羽逃也似地奔出包厢躲在洗手间内，抱着录像机浑身瑟缩得厉害。她憎恨言欢能得到白马王子的救护，她怨恨自己的身世如此低下，恨自己运气不佳居然碰到这种随时会让自己失身的情况！

　　她看着录像机内的影像，自信地笑了。

　　这一次，她得跟夏若彤提出谈判，重新给她找一次机会。

　　影像播放到言欢目视镜头盯着自己的时候，白羽缓缓地关机。她的心里有一片汪洋，对言欢的歉意只是一朵无足轻重的小浪花，一个波浪就能让它消失。

　　“言欢，谢谢你的牺牲。”牺牲的何止是言欢的名誉，包括她与言欢的友谊。

　　走出洗手间回到人群中的白羽俨然一位气质清纯、笑容可掬的人，她悠闲地迈着步伐，看似心情不错地和酒吧老板搭话：“您的服务真好，我会帮您多拉几位顾客。”

　　老板一边喝酒一边挥手，但笑不答。

　　白羽讪讪地离开，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贴上黑名单的标签。

　　“老张，记住这个人，以后绝对不要让她出现在我们的酒吧里。”女人老板嫌恶地看了白羽的背影一眼，冷漠地开口。

　　说罢，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口中的美酒也变了味般的难喝，顿时连一向癖好的吸烟也没了兴致。她皱着眉撤了酒、拈灭了烟，以手托腮状似困惑地想道：“唉，那小伙子被吓得够呛的。”苦笑着，刚才那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几乎也把她的魂给震走了。

　　“医院！……医院在哪里？！！在哪里！！！……救人啊！”

　　女人无声地学着叫了几声，苦涩地扬起嘴角，眼眶已经红了。

　　女人为那位躺在小伙子怀里虚弱非常的女孩而由衷地呢喃着：“希望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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