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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若音开始了工作室和医院两头跑的生活。但她并不觉得累。
她每天早早起床,先去工作室处理必要的事务,然后赶在午饭前到医院,带着自己亲手准备的餐食。她查阅了大量关于厌食症和营养不良患者恢复期的饮食资料,咨询了营养师,精心准备每一餐。
起初,徐加的进食仍然很困难。长期的厌食让他的胃肠功能严重衰退,稍微多吃一点就会恶心、腹胀。林若音耐心地陪着他,一勺一勺地喂,一顿饭常常要吃上一个多小时。她也不觉得慢,只是温柔地鼓励他,在他难受时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成功吃完一小碗粥时露出由衷的笑容。
徐加的身体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恢复着。一周后,他已经能坐起来自己进食了;两周后,在护士的搀扶下,他可以下床在病房里慢慢走动;三周后,他的脸颊不再那么凹陷,眼睛里也重新有了神采。
这天下午,林若音如常从工作室赶来医院,推开病房门时,她愣住了。
徐加坐在窗边,面前支着一个简易画架,上面夹着一小块画板。他手里拿着素描铅笔,正专注地在纸上描画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瘦削的侧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握着铅笔的手指依然瘦削,但已经不再颤抖。
林若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眼眶渐渐湿润。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徐加停下了手中的笔,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瞬间,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分不清这段时间如现实心软馈赠的一切是真是幻。
林若音回过神来,走到他身边,目光自然落在画板上。
那是一幅素描,画的是窗外的梧桐树。树的线条简洁而有力,光影处理得细腻生动,虽然只是黑白素描,却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叶片的质感和阳光的温度。
“画得真好。”林若音轻声说。
“很久没画了,手都生了。”
“不会啊。”林若音蹲下身,与他平视,“真的很好。”
徐加注视着她,目光温柔而复杂:“你之前说,等我好起来,有话要对我说。”
林若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点点头,握紧他的手:“是。”
徐加做好准备了。
林若音看着他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深藏的不安,深吸一口气,说:“徐加,我当年和你提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你了。”
她的眼泪立刻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来。
徐加的手微微收紧。
“是因为我意识到,我们在一起成了一个死结。你觉得我在为你牺牲,我也觉得你在为我牺牲。”
林若音转头看了一眼画板上简单但充满生命力的画,“所以我决定放手。”
徐加闭上了眼,“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良久,徐加才重新睁开眼,哑声道:“只是我被你和陆延结婚的消息冲昏了头。”
林若音不想去回想五年前的充斥着冲击,崩溃,混乱,尖叫的一切,她只说:“我当时只能那么做。”
徐加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对不起,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还……还偏执地恨了你五年。”
林若音抬起头,一只手放在徐加瘦削的脸颊上,指腹能清晰感受到颧骨的轮廓。她让他看着自己,“我们都不要再说这些了。什么恨、牺牲……我们都忘了这些吧。”
“可是……我那样伤害你……”
“你也用更痛苦的方式惩罚了自己……所以,我们都跳出来,跳出过去五年的所有对错纠缠。”
她凝视着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是洗净铅华后的澄澈与决心:“徐加,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四个字像一道过于炫目的光,使他眼底翻涌起巨大的震动与不确定,“重新……开始?”
“怎么,徐总,你这是不想补偿我了?”
“不是。”徐加不确定地说:“我……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她刻意放轻了语调,像羽毛拂过心尖:“你不想吗?”
这番话像一道小小的闪电,击穿了徐加周身厚重的不安与自我否定。他眼眶瞬间红透,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却让眼前林若音带着浅笑的脸庞,显得更加清晰、真实,触手可及。
“想。”
“林若音,”他叫着她的全名,仿佛要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你确定吗?你真的……还愿意要我?”
林若音没有回答,倾身上前,用一个安静而绵长的拥抱,回应了他所有的忐忑与疑问。
徐加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即,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先是轻轻环住她的腰,感受到那份真实的温暖和存在后,才一点点收紧,将她完全拥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徐加稍稍松开怀抱,目光却依然流连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间垂落,定格在了林若音的颈间。
那里,一条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项链静静垂挂着。银色的链子,坠着一颗温润的月光石,是他当年送她的那颗。但月光石旁边,原本素净的银托上,多了一颗极小的、切割精致的钻石,恰恰镶嵌在月光石一道细微的天然纹理旁,仔细看,那纹理似乎是一道极细的裂痕。
那道裂痕并未被掩饰,反而被那颗小钻石巧妙地衔接起来,仿佛一道伤口被星光缝合。
林若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手指轻轻抚过那颗月光石和旁边的钻石。
“阿姨打扫时不小心摔坏了链子,石头也磕出了一道小裂痕。”她顿了顿,“我拿去给一位老师傅修。他用了‘金缮’的灵感。”
她指尖点在那颗小钻石上:“他说,破碎过的地方,不必假装完好,可以用更珍贵的东西去去连接。”
林若音微笑地抚摸着手中修缮过后的月光石:“我觉得它比以前更美了。”
……
一年后,上海。
“共生实验室”的揭幕仪式在外滩一座修缮一新的历史建筑里举行。这座原本濒临拆除的老仓库,如今被改造为传统工艺与数字艺术共生的空间。
剪彩仪式上,林若音和徐加并肩站在中间。
她穿着珍珠白色的套装,颈间戴着那条被金缮修复的月光石项链。徐加则是一身简单的深灰色西装。他瘦削的轮廓比一年前丰润了些,眼神沉静,只有在看向林若音时,才会流露出旁人不易察觉的温柔。
记者们的问题大多围绕“共生”模式的成功。这个最初诞生于吉隆坡“星屿”项目的理念,如今在上海落地生根,不仅让陆氏集团成功转型,也让“音生”成长为独立的高端设计师品牌,而“墨核”则在周徽的带领下,找到了艺术与商业更健康的平衡点。
“林总,听说巴黎方面已经向‘共生实验室’发出了合作邀请?”
林若音微笑:“是的。下个月我们会去巴黎洽谈具体细节。”
……
一个月后,巴黎。
合作洽谈异常顺利。法方对“共生”理念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不仅敲定了为期三年的珠宝系列合作,还邀请他们为塞纳河畔的一座新文化中心设计永久性艺术装置。
走出办公大楼时,巴黎的黄昏正温柔。
“散步回去?”徐加问。
林若音点点头。他们下榻的酒店就在左岸,沿着塞纳河走回去不过二十分钟。
晚风带着凉意,徐加脱下外套披在林若音肩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鸢尾香水的味道,那是她惯用的香水,不知何时也成了他的气息。
河岸上,游客渐渐稀少。夕阳把塞纳河水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开始闪烁灯光。
他们走得很慢,谁也没有说话。
经过那座熟悉的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就是在这里,两年前的雨夜,他们曾有过最激烈的争吵。她记得他扔掉伞抓住她肩膀时的力度,记得他眼中燃烧的痛苦与不解,也记得自己嘶喊出那些话时,他瞬间苍白的脸。
此刻,没有雨,只有温暖的落日余晖。桥还是那座桥,河水依旧流淌,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徐加显然也想起了那天。他侧头看她。
林若音对他笑了笑,调侃:“你那天挺凶啊。”
徐加的耳根微微发红:“对不起。”
两个人对视一笑,牵着手,继续沿河岸往前走。
快到酒店时,夕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天空从橙红渐变成深紫,第一颗星星在天边闪烁。
徐加忽然拉着她走到河边的栏杆旁。
“看。”他指着西边的天空。
最后一线落日余晖正在消失,整个巴黎笼罩在温柔的暮色里。塞纳河水波光粼粼,游船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道逐渐消散的涟漪。
“真美。”林若音轻声说。
徐加没有看风景,他在看她。
暮色中,她的侧脸被余晖勾勒出温柔的轮廓,眼睛映着河水的波光,颈间的月光石项链微微闪光。
“若音。”他轻声唤她。
林若音转过头,眼中带着询问。
徐加没有回答,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却温柔得让她心悸。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她。
林若音闭上眼睛,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指尖陷入他深灰色毛衣的纹理。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近,两个人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能感受到呼吸交织的温度。
落日最后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塞纳河古老的石栏上。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惊起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玫瑰色的天空。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暮色彻底降临,久到河岸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在河面投下碎金般的光斑。
终于,徐加稍稍退开。
林若音睁开眼,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如今又重新燃起温柔火焰的眼睛。
“我爱你。”他说。
林若音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我刚刚也想对你说这句。”
两个人看着对方,情不自禁再次拥吻。
夜色彻底降临,塞纳河变成一条流淌着灯火的星河。
远处,巴黎的灯火渐次亮起,整座城市沉浸在夜晚的浪漫里。而他们站在塞纳河畔,像两棵历经风雨后根系紧紧缠绕的树,在温暖的土壤里,安静地生长出新的年轮。
河风拂过,带来远处手风琴的旋律。
“晚上想吃什么?”徐加稍稍松开她,却依然将她圈在怀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玛黑区有家小馆子,勃艮第炖牛肉做得很好。”
林若音笑了,眼睛在夜色中亮如星辰:“好啊。”
他们十指紧扣,转身,沿着亮起灯火的河岸,慢慢走回酒店的方向。
身后,塞纳河水静静流淌,见证过雨夜的争吵,也见证着此刻星光下的亲吻。河水不言,却记下了所有破碎与重生的故事。
而他们的故事,就像河畔那轮刚刚升起的月亮,经历过阴晴圆缺,终于迎来了最温柔、最圆满的时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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