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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志不清
在随后的几天里,太宰治敏锐地察觉到中原中也身上某种微妙的变化。
那种仿佛包容着整个世间苦难的、沉重而完美的悲悯神情,从中也脸上悄然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太宰治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张扬的活力。
当虔诚的信徒像往常一样,向他们的神子哭诉生活的艰辛与命运的残酷时,太宰治看见中原中也不再只是静静地聆听,然后用那种空灵而悲悯的语气给予安抚。
相反,他会尝试性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或许初时还有些生涩、但足够灿烂明亮的笑容,甚至会伸出手,用力拍拍对方的肩膀,用一种带着阳光味道的、轻快了许多的语调说道:“振作起来!荒霸吐神会眷顾你的!”或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宰治鸢色的眼眸静静地观察着。
他能看出那笑容起初的僵硬,仿佛不习惯调动那些面部肌肉,像是戴上了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过于明亮的面具。
然而,效果却出奇地好。
那些伤兵们,似乎被这前所未见的、充满热情与希望的神子形象所深深打动。他们眼中的阴霾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驱散了些许,对中原中也的感激与崇拜之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狂热和真挚。
真是有趣。太宰治在心里冷静地剖析着。
应该是森老师的建议,不愧是森老师,真是立竿见影。果然比起一个遥不可及的、分担痛苦的神祇,人们果然更渴望一个能带来即时希望与温暖的象征,哪怕这温暖是表演出来的火焰。
而且中也他……学得很快。
这种变化让太宰治忍不住更加关注起中原中也的“表演”。
一次,在前往训练场的路上,他正用自己惯常的、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与一名低级军官进行着必要的打探,眼角余光却瞥见中原中也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那双湛蓝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准确地说,是盯着他嘴角那抹习惯性扬起的弧度。
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灼热,仿佛要将他脸上每一寸肌肉的牵动都拆解分析透彻,太宰治都被盯得起了鸡皮疙瘩。
勉强维持着笑容结束了对话,待军官离开后,他立刻转向中原中也,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卸下,随即化为真实的无奈和浓浓的无语。
“……中也?”他微微蹙眉,鸢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写着困惑,甚至带上了一点打量奇怪生物般的审慎,“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吗?还是说,你终于因为过度使用你那不太擅长复杂思考的脑袋,而产生了什么……需要关注的幻觉?”
太宰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一贯的委婉,但核心意思明确地传达着“你到底在看什么?”以及“你是不是哪里有病?”的疑问。
中原中也被抓了个正着,却丝毫没有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回道:“看你笑得那么熟练,我研究一下不行吗?”
说完,他像是灵光一现,决定现场实践一下学习成果,对着太宰治猛地扯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露出满口白牙的阳光笑容。
就在那一瞬间,太宰治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
明明知道这笑容是刻意模仿、是森鸥外指导下的产物,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笨拙和狰狞……
但是,在那过于用力的嘴角弧度背后,在那双几乎要灼烧起来的湛蓝眼瞳深处,太宰治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东西——一种蛮横的、不管不顾的、仿佛能冲破一切阴霾的、纯粹的生命力。
那生命力不属于“悲悯的神子”,也不完全属于“阳光的神子”,它只属于中原中也本人,像荒野上骤然燃起的烈火,原始、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狠狠地撞进了太宰治惯于冷静观察的心湖,激起了他从未预料到的剧烈涟漪。
他被这毫无预兆的、混合着表演与真实生命力的笑容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难言。
“……中也,”太宰治语气诚恳,带着一丝真实的、对于这笑容冲击力的评估,以及一丝极淡的、被那生命力撼动后的无措,“恕我直言,你还是……别这样笑了。有点……超出常人的接受范围。”
他无法直白地说出自己被那背后的生机所震动,只能用“超出接受范围”来模糊地概括。
中原中也哼了一声,收起那夸张的笑容,扭过头去,耳根却有点发热,嘴上强硬道:“要你管!”
太宰治看着他这副恢复正常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轻声问道:“是森老师建议你改变一下……嗯,对外形象的?”他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他说这样更有效。”中原中也转回头,语气坦然,带着一种实践后的认可,“事实证明,他没错。”
他看着太宰治,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着野心和理性的光芒,“人们更喜欢看到希望,而不是分担痛苦。既然一个笑容就能让他们更听话,何乐而不为?”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他理解这种算计,但他看着中原中也,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必要,中也。”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你不需要为了变得更‘惹人喜爱’而去勉强自己改变行为方式。”
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深处,他并不希望那蛮横的生命力被完全规训进格式化的阳光里。
中原中也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桀骜的、真实了许多的笑:“谁说我在勉强自己了?”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我只是换了一张更有效的面具而已。从‘悲悯的神子’换成‘热情仁爱的神子’,本质上没什么不同。所以,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看着太宰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和理所当然:“毕竟,我们现在是共犯了,不是吗?我总得想一些更有效的方式,才能在这糟糕的世界里走下去。”
太宰治看着他,看着那双蓝眼睛里清晰映出的、毫不迷茫的野心和清醒的算计,心里明白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那蓬勃的生命力,终究会被中也自己引导向他认为正确的、强大的道路。
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随你吧。”他低声说,不再试图劝阻。
森老师教会了他们很多,这让一个更加善于伪装、也更懂得利用人心弱点的中原中也,破茧而出。
太宰治没法定义中也的改变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那份生命力,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
而且中也的恶劣本性也没变……
哈哈,这件事其实也说不清是好还是坏呢……
…………
常暗岛的夜晚,风声鹤唳,远方的炮火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击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在分配给他们的狭小帐篷里,油灯的光芒将两道身影投在帆布上,摇曳不定。
太宰治罕见地没有看书,也没有摆弄他那小包袱里的零碎,而是抱着膝盖坐在铺位上,鸢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中原中也刚做完森林太郎留的每日策略练习,正用毛巾擦着汗湿的头发,敏锐地察觉到帐篷里不同寻常的沉寂。
“喂,治。”中原中也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烦,“你今晚怎么回事?安静得让人发毛。”
太宰治抬起头,脸上那副温和的面具完全卸下,流露出底层的凝重。他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融入夜风:“中也,我有个计划。”
中原中也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蓝眼睛锐利地看过来:“关于森老师?还是又关于不死军团?”
“都是。”太宰治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动,“我之前已经引导了与谢野医生做出决定……现在她手里有炸弹,我想以她的性格,应该是打算在下次士兵们外出战斗时引爆核心基地。”
中原中也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那是彻底斩断“不死军团”根基的决绝。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追问:“所以呢?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爆炸发生后,战场会大乱。我需要确保森老师能拿下那场胜利。”
太宰治的声音很平静,“只有这样,上面才会认为这只是战术体系的一次意外崩溃,是‘最优解’在极端情况下的失败,而不是森老师个人能力的污点。他……毕竟是我目前还算敬佩的老师,我不希望他因此被问责。”
太宰治还是没有说出更关键的点,那就是只要不死军团获胜,清先生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被问责。
他看向中原中也,说出了最初的想法:“我想让你找个借口,在爆炸发生时,想办法把森老师和留在营地里的人,有多少算多少,引出基地核心区,避免他们被波及。然后,我会去战场,用我的方式结束战斗。”
中原中也皱紧眉头,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语气带着近乎刻薄的清醒:“治,你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与谢野晶子会是什么下场?引爆军事基地——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在军法上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她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甚至可能被处决。”
中原中也向前倾身,紧紧盯着太宰治那双试图维持平静的鸢色眼睛:“我理解你的决定。说实话,我既欣赏森老师利用她能力维持军团的冷酷,也愿意为了支持你,接受用她的牺牲来换取最大利益——如果这是必要的代价。但是治,这不像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直接,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以你的性格,本当最厌恶这种将具体的人作为棋子、作为代价的算计。现在你却亲手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告诉我,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如果你确定了,我会帮你。但我要你亲口承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影在太宰治脸上明明灭灭,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挣扎。
他当然知道,放任与谢野晶子炸掉基地,她会是什么结局。但是他只有给这一切选出一个罪魁祸首,清先生和自己才能从这件事中完全隐身……
“……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了。”太宰治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想过后果,中也。高层对异能力者,尤其是像与谢野医生这样拥有‘起死回生’罕见能力的人,珍视程度远超普通士兵。”
他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分析听起来客观冷静:“爆炸发生后,场面会极度混乱。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趁乱逃走。立原春蝉——那个一直守护着她的,操控金属异能的士兵,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即使……即使最坏的情况,她被抓住了,以她的价值,等待她的也只会是严密的监视和管控,绝不会是死刑。”
太宰治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但他的语气却异常坚定:“用她可能失去的自由,换取数百士兵挣脱不死地狱的机会,终结这个扭曲的体系……这是……这是最优解。”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他在说服自己,也在为自己选择的道路盖上无法回头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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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今天太忙了,本来每次发之前都会再修一下,今天没来得及,感觉想表达的有没有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