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爷的追夫日常

　　崖底。

　　光线被高耸的岩壁切割，显得幽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青苔和淡淡的血腥味。一片不大的湖泊如同破碎的镜子，倒映着上方一线狭长的天空。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打破了寂静。

　　皇甫玉率先恢复了意识。剧烈的头痛如同有凿子在敲打太阳穴，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后背和左肩，传来火辣辣的钝痛。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能动。

　　紧接着，她感觉到胸口传来沉重而温热的压力，压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吃力地偏过头，向下看去——

　　宋鹤眠正趴伏在她身上，头侧枕着她的肩窝，双目紧闭，长睫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额角有一处擦伤，渗出的血珠已经半凝，几缕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颊边，不知是汗还是湖水。他整个人几乎毫无意识地依托着她，仿佛她是这冰冷崖底唯一的暖源和依靠。

　　“小美人？宋鹤眠？”皇甫玉心下一紧，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连忙抬起还能动的右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声音因虚弱和焦急而有些发颤，“醒醒……你能听见吗？感觉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掌心下的身体单薄而冰凉，让她更添担忧。

　　或许是她的呼唤和拍打起了作用，或许是身体本能的恢复。宋鹤眠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眼帘。

　　视线起初是涣散的，映着幽暗的湖光和岩石的轮廓。然后，他感觉到身下传来的温热触感和沉稳心跳，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皇甫玉的、混合了血腥与某种清冽气息的味道。

　　意识渐渐回笼。

　　坠落时的天旋地转、疯狂的恐惧、最后时刻被她紧紧护在怀中的触感……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撑起身，却立刻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而这一动，也让他彻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整个儿趴在皇甫玉的身上，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几乎严丝合缝。她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如此清晰，如此……不容忽视。

　　“！！！”

　　宋鹤眠的瞳孔骤然收缩，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地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颈，甚至蔓延到了被衣领遮掩的锁骨。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她身上滚落下去，却因为伤势和虚弱，动作笨拙而无力，反而更像是……在她身上无措地蹭动了几下。

　　“殿、殿下！我……我……”他语无伦次，羞窘得恨不得立刻晕过去，却又强撑着不敢再昏，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根本不敢与身下之人对视。

　　崖底幽暗，水声潺潺。

　　两人一上一下，气息交错。

　　一个疼得龇牙咧嘴却满眼关切，一个羞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

　　“咳咳……小美人，”皇甫玉被压得气息不畅，忍着痛出声提醒，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戏谑，“你这是……平日偷吃了多少好东西？再不起来，我没摔死，倒要先被你压得闭过气去了。”

　　宋鹤眠这才从极度的羞窘中猛地回神，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低低“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却又尽量轻缓地从她身上挪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又有肢体触碰，让他刚刚褪去些许红晕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他跪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皇甫玉身上，瞳孔微微一缩，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只见她一身利落的黑红骑服早已被树枝岩石划破多处，露出底下带着擦伤和淤青的皮肤。最显眼的是左臂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皮肉外翻，仍在缓缓渗血，混着泥土和草屑，看上去触目惊心。脸上也有几道细小的血痕，发髻完全散开，乌发凌乱地沾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模样狼狈至极，却偏偏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甚至还在对他笑。

　　（她……都是为了护着我……）这个认知让宋鹤眠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涩与悸动。

　　皇甫玉没注意他复杂的眼神，尝试着动了动，忍着疼，咬牙撑着身后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慢慢坐直身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伸手去撕扯自己已经脏污破烂的衣袖，想扯块布条下来先包扎止血。

　　“等等！”宋鹤眠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触手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不知是疼还是失血）。“别用这个，”他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本就伤着，这布料又脏，胡乱包扎，万一……万一引发伤口恶化（感染），在这崖底缺医少药，如何是好？”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瞬，随即低下头，手探入自己衣襟内层——那里贴身的衣物相对干净。他小心地摸索了一下，抽出了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棉布手帕。布料柔软细密，边缘绣着极淡雅的青色竹叶纹，显然是精心准备、贴身存放的私物。

　　他将手帕递到皇甫玉面前，目光却有些躲闪，不敢直视她：“用……用这个吧。干净的。”

　　皇甫玉微微一怔，看着他递过来的、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清冽气息的手帕，没有立刻接，反而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她接过手帕，没有去包扎伤口，反而凑到鼻尖，故意深深地嗅了一下。

　　“嗯……”她拉长了调子，眼底笑意流转，“还挺香。这味道……清雅里带着点微苦的药草气，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宋鹤眠瞬间又红透的耳根，“这该不会……是你的贴身之物吧？小美人？”

　　“你——！”宋鹤眠被她这孟浪的举动和直白的调侃弄得又羞又恼，一把夺回手帕，“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打趣人！你、你……哪有皇女像你这般、这般爱贫嘴的！”他气得别过脸，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小心地将手帕展开，准备替她清理伤口。

　　皇甫玉任由他动作，靠着石头，虽然疼得额头冒汗，嘴上却不闲着：“皇女怎么了？皇女就不是人了？就得每天板着张脸，不苟言笑，说话做事都得照着规矩尺子量？那多累啊。”她喘了口气，继续道，“要我说，人活着，就该及时行乐。你看我大皇姐，倒是处处端庄持重，规行矩步，可你看她活得轻松吗？怕是每天都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算计这个，防备那个，那日子有什么趣味？”

　　她这话说得随意，却隐隐刺痛了宋鹤眠心中某个角落。他正低头小心地用帕子边缘蘸取旁边湖水，轻轻擦拭她伤口周围的污迹，闻言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才不是这样。”他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固执的维护，“太女殿下……她从小就很努力，文治武功，样样出色，严于律己，堪为储君典范。她肩上有江山重担，自然……自然与你不同。” 他悄悄看了皇甫玉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哪像你……不学无术，整日只知嬉闹。”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带着点无奈和……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抱怨。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皇甫玉也不争辩，只是看着他专注而轻柔的侧脸，忽然问了一个盘旋已久、直击核心的问题：

　　“不过，宋鹤眠，我倒是真的好奇。”她声音放轻了些，带着探究，“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我大皇姐那样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宋鹤眠沉寂的心湖。

　　他擦拭伤口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宋鹤眠擦拭伤口的手停在那里，指节微微收紧。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仿佛穿透了崖底幽暗的水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却冰冷刺骨的春日。

　　“……小时候，”他开口，声音很轻。“我只是个庶子，，身份尴尬。”

　　他顿了顿，那些久远的、刻意被掩埋的酸楚悄然漫上喉头。

　　“哥哥们……从不承认我是弟弟。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是母亲的污点，不配拥有宋家的姓氏，更不配出现在任何体面的场合。”

　　“那年宫中的赏花宴，不知为何，竟也给我递了帖子。或许是父亲一时心软，或许是他们故意想让我出丑……我既惶恐，又怀着一丝微弱的希冀，去了。”

　　他的眼神变得空茫，仿佛又看到了那衣香鬓影、繁华似锦，却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宴会。

　　“他们……在池塘边。嘲笑我，推搡我。说我这样的‘秽物’，只配与池底的淤泥为伍。然后……”

　　他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就掉下去了。”

　　“春水很冷，冷得刺骨。衣裳吸了水，沉重得像铁块，拽着我往下沉。我拼命挣扎，呼喊，可岸边全是他们的嬉笑声……水灌进鼻子、耳朵、嘴巴，视线一片模糊的绿，什么也抓不住。力气一点点消失，恐惧变成了绝望的麻木……我想，就这样死了也好，反正这世上，也没人在意。”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仿佛点燃了一点微弱却永恒的光。

　　“可当我再次有意识时……我没有死。我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清雅的龙涎香气。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太女殿下。”

　　“她那时年纪也不大，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沉稳。她的衣裳湿了大半，发梢还滴着水，神色却不见慌乱。她看着我，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不，或许只是出于储君的责任感。但她确确实实，跳下池塘，把我捞了上来。”

　　“从那天起，”宋鹤眠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我就知道，我的命是太女殿下捡回来的。我发誓，要追随她，报答这份恩情。她努力，我便觉得努力是对的；她优秀，我便觉得优秀是应当的；她需要这门婚事作为筹码，我便……甘愿成为那枚筹码。”

　　他说完，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又像是将自己最脆弱的核心暴露于人前。他没有看皇甫玉，只是低头，继续小心地为她清理伤口，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虽然知道他的心思但我是不会放弃的，只要你还没有嫁人我就不甘心）皇甫玉在心里暗暗的发誓。

　　宋鹤眠话音落下，崖底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潺潺水声与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上方崖壁或附近密林深处传来！声音穿透幽暗的光线，带着野性的饥饿与冰冷，瞬间刺破了劫后余生的脆弱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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