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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器舞(一)
弥乐这边的车厢,空气结了冰似的,静得不像话。
唯有车马颠簸的声音,快把人颠吐了。
“大叔你车开稳当着点!”
弥乐没好气对着车夫道。
车夫无妄之灾,“是是是。”
“姐姐这是怎么了?”
打从弥乐上了马车,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脸色也不好看,使得蓝胭心里忐忑不安。
“老大,你受委屈了。”
容雀心疼地拨了拨她额角的碎发。
“少贫!”
却被她一手拍开,力度不轻,打在容雀的手背上,骤然间泛了红。
他吃痛地捂着手,“我……”
没等他叫苦,弥乐将匕首狠狠刺向身旁木座上,重重叹了口气——
“欸!我若是个男人就好了!”
容雀撇嘴,得,原不是委屈。
傍晚秀女们一同集结在礼殿,李管事依次点完名后,留下句话:
“一周后,军方擂台举行剑器舞,希望诸位能珍惜此次机会,勇于展现自己妙曼的舞姿。如若被圣上相中,那日后便是想不尽的荣华富贵。”
众人应道:“是。”
随后李管事就遣散诸位,令其各自回厢房歇息。
蓝胭跟弥乐打了声招呼后,抱着琵琶独自来到后山小绿竹林里。
这边清净,鲜少有人,便不会扰到庭院秀女们清净。
夜里,她穿着弥乐为她披上的厚麾,寒气入不了身。
随着手指在琴弦上不停拨扫,原本冻僵的手逐渐暖热,她小声吟唱着。
吟唱着她新学的南疆民曲儿,周遭飞鸟随着她的琴声,在头顶的竹林上盘旋。
离她不远处,俩位身影在竹林前驻足,蓝胭沉浸在曲调中,毫未察觉。
“不知是谁在此弹奏,陛下,可要前去看看?”张公公上前半步勾着腰,道。
“莫要唐突。”
“是。” 张公公依言退下。
祁连煌目视良久。
窄小的石墩上,恰好容下她消瘦的身躯,怀抱琵琶,低吟着外乡悠曲儿,嗓音温婉,曲声悠扬。
明月打在她的发髻,夜风轻拂,挟着发带飞舞,蓝衣袅袅,竹叶翩翩。
次日,剑器舞的名单下发。
弥乐三人并未报名,同一齐落选的民间采女们待在一块。
排练的中宫候阁空间狭小,站不住这么多人。
为了能使诸位采女亦有抛头露面的机会,李管事便撤下了服侍的宫女。
在此期间,落选之人可一同前往,负责舞者衣物更换,端递茶水,充当着宫女的活。
容雀抱胸嗤笑道:“端茶倒水?谁敢让我端?就算是我端来的,谁又敢喝?”
“走人。”弥乐转身离去。
蓝胭在身后叮嘱着:“我在这帮你们打打照应,你们路上小心。”
容雀紧跟上弥乐,还不忘回头指着蓝胭道,“你可别傻里傻气地,真去给人当丫鬟使!”
蓝胭挠头笑着:“好。”
她还真会。
弥乐二人按图纸寻了半响,总算在偏僻处找到一间卒舍。
“是这?”容雀望着那间用茅草胡乱铺顶的简陋营房,挠头问道。
弥乐对比了图纸,点头,“肖腾给的地址,就是这。”
“这么偏?里面不会没人吧。”
“今日不练兵。”弥乐话音未落,容雀已飞起一脚。
“嘭!”
一声巨响,木门猛地撞在土坯墙上,震得屋顶茅草簌簌落下。床上几个半躺的少年惊得弹起,警惕地望向来人。
弥乐放眼望去,屋内没有桌案,没有柜架,除了一排排挤挨在一起的架子床,便空空如也。
“来者何人!”一毛头小子饶有气势地问。
“臭小子!我是你爷爷。” 容雀扬声道。
“女人?”那小子上下打量了二人衣着,“军寝重地,女子不得擅闯!”
“这也配叫重地?”容雀四处张望,可算是找到一把能坐人的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到弥乐身后,“这只是你们这群毛头小子的安顿所,真正的军寝就寝地离这远着呢!”
毛头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弥乐顺势坐下,目光沉静地扫过一张张犹带稚气的脸,淡然吩咐:“叫巴尔来。”
“……”
一群少年你看我,我看你,僵在原地。
容雀眉头一拧,猛地踹向身旁一个发呆的少年,“愣着干什么!去!”
??“是。”少年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一阵寒风从屋顶缝隙钻进,容雀不禁打了个寒颤,“什么破地,凉飕飕的。”
弥乐四下一看,土坯墙被雨水浸出几道深色的痕迹,屋顶的茅草薄得能看见天光,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草屑。
这时,有位胆大心细的小子,来到弥乐身旁轻声问道:“您,是司阶吗?”
“嗯。”弥乐毫不遮掩地承认。
??“真是!”少年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没了面具的司阶……真好看!”
“什么味?”一旁的容雀,狗鼻子快将屋内嗅了个遍,突然在一处角落,寻到一盆炭火。
怒斥道:“屋内燃火,一个个想死?”
“大人恕罪!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几个少年慌忙将炭盆抬了出去。
弥乐看向众人,轻声问:“冷?”
少年们沉默着,算是默认。
他们身上的旧衣单薄不堪,边角早已磨得发白起毛,破洞处露着青紫的肌肤,寒风直往骨缝里钻。
弥乐眉头微蹙,语气添了几分不悦:“隆冬时节,就给你们发配这点衣物?”
一位年纪稍长的少年跳出来,“司阶大人!没事的!自打您训过教头后,他对我们公允多了!只是这新衣物还在缝制,要晚些时日。”
弥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巴尔携着一身寒气闯入,看到弥乐的瞬间,他目光一怔,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司阶……”
他原以为是查勤的管事,不曾想,是心心念念的狼主。
“坐。”弥乐说。
巴尔的目光移到她身旁的容雀身上,虽作女装打扮,但那眉宇间的英气让他立刻认了出来——
容将军,边峡第一战,便是他带的队。
容雀见他盯着自己好一会儿,轻笑着出声,“怎么?不肯坐?”
“不敢!”他回过神来,见屋内仅剩下一把椅子,连忙道,“您坐,您坐。”
他环顾这清冷陋室,生怕怠慢二人,忙道:“屋内冷,我这去给你们端火盆来。”
说完正准备离去时,被容雀死死抓住胳膊。
“好啊,屋内燃火,原是你带的头。”容雀气笑了,“我这前脚刚灭下,你后脚还想着端过来?抬头看看这茅草顶,若烧起来,钱是你赔还是我赔?”
巴尔脸一红,低着头:“巴尔知错……只是屋内寒冷,怕冻着二位。”
“我不冷。”容雀扭头冲少年们道,“你们觉得冷,就出去跑热了再回来!”
“是,大人!”巴尔躬身应下。
弥乐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得像鼻息:“想回家吗?”
“家”字一出,少年们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一连串急切的问话砸过来:
“还能回去?”
“你们真的肯放我们走?”
“我们真的能回去?”
弥乐神情凝重又温柔,缓缓点头:“能回。”
不等他们欢呼,她话锋一转,语气沉静而严肃:“听着,一周后的擂台,记住了——不可拔尖抢了风头,也不能垫底丢了骨气。中规中矩便好。明白吗?”
“明白!”巴尔率先应道。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弥乐颔首:“话已至此,走了。”
踏出房门,容雀回头看了看这群眼巴巴的少年,脚步一顿:“我留下,老大你先回。”
弥乐没应声,径直离去。
“巴尔,列队!”他扬声下令。
少年们迅速而无声地在院中站好——
这群小子倒是听话,既不躁也不疑。
“所有人,绕着屋外跑二十圈!”容雀沉声道。
“是!大人!”
“记住,仗是打出来的,不是在火盆旁暖出来的!”容雀补充道。
“是!”少年们齐声应和,转身冲进了寒风里。
中宫候阁内,拥挤的屋内占满了人。
落选的秀女们忙得满头大汗,屋内来回着跑。
替选中的秀女熨烫着上场要用的衣物、擦拭要用的剑器。
有的甚直跪在地面上,端着手炉给他们暖手、暖足。
“郡主麻烦让一下。”一名采女端着茶水,礼貌地对横在中间的蓝胭道。
蓝胭让出道,“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采女哪敢,连连摇头:不用不用,郡主在一旁休息便好,这些粗活还是我们来吧。”
偏蓝胭是个坐不住的,不忍见其他人忙里忙外的时候,自己躲着偷闲,于是她主动揽下沏茶的活儿。
正沏着呢,一名采女直直跑上来,“郡主,让我来吧!这等下事怎能你来做?”
蓝胭浅笑着回绝:“没事的,我沏好了,这就给她们送去。”
采女一时也不好再争抢,郡主辛辛苦苦沏的茶,自己抢着端去,跟冒领功劳没什么区别。
“您小心点。”
蓝胭不紧不慢地将茶端到一名刚下场歇息的秀女面前,“您累了,请喝茶。”
那名秀女一见是郡主,她那敢喝,“郡主!请您千万别!折煞我们了!”
她忙不迭地跪在地面,一不小心撞翻了蓝胭手中的茶,惊得蓝胭发出一声尖叫,“啊!”
见茶汤正要往跪在地上的秀女头上撒去,蓝胭现下顾不得这么多,眼疾手快,将茶往自己怀里推。
这一下子,不光是手被烫得红肿,甚至半身湿了一片,滚烫的热汤透过衣服钻进肌肤里。
秀女吓破了胆,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连忙用衣袖替她擦拭,“郡主!您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郡主饶恕!我不是有意的!”
蓝胭强忍着疼痛,“没事没事,您没被烫着吧。”
秀女摇头,急哭了。
蓝胭反倒自责起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起身离开,识趣地去一旁候着。
一旁的许千水瞧了好久,上前一步,捧着个小巧的瓷瓶,轻声道:“郡主,我这儿有上好的烫伤药,您若不嫌弃,便先用着——这烫伤最是娇贵,耽搁了留疤,反倒可惜了。”
蓝胭抬眸望她,眼底带着暖意:“多谢你。你是叫千水,对吗?”
千水猛地睁大眼,语气难掩惊喜:“郡主……您竟记得我的名字?”
“自然记得。”蓝胭浅浅一笑,“你也给我姐姐送过药,你心细,人又好。”
千水脸颊微红,连忙欠身:“能得郡主记挂,是我的福气!不如让我替您上药,我动作轻些。”
蓝胭摇摇头,接过瓷瓶,温声道:“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便好。”
离她们不远处的傅婉柔,正撑着头坐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次舞会,她本不想崭露头角,可他府里的爹硬是给她塞进名录里。
她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还生怕被圣上相中,她的心里,只有太子哥哥。
她心生一计,朝着蓝胭道:“二郡主,我有些渴了。”
“来了!”蓝胭一听有活干,急急忙忙涂好药,就上前端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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