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2006

作者:天生二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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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抉择


      父亲李建华受伤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李铭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崩断。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冲出办公室,驱车疯狂地驶向医院。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不清,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张雷冰冷的警告、赵振周瑞麟的步步紧逼、还有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绝望图景。

      赶到医院,看到父亲腿上打着石膏,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母亲王秀芹在一旁默默垂泪时,李铭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他扑到床前,紧紧握住父亲粗糙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不出来。

      “没事……铭铭,就是擦破点皮,骨头没事……”李建华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儿子,但那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心疼。厂里的安全员支支吾吾地解释着设备“年久失修”、“意外故障”,但李铭一个字都不信!在张雷刚刚发出警告的这个时间点,父亲就出了“意外”?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不是意外!这是警告!是最赤裸裸、最残忍的威胁!对方在用他父母的安危,明确地告诉他:你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包括你家人的生死!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恐惧和无力回天的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灼烧。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那些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隐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他不能拿父母的性命去赌!

      那一刻,他心中那个关于“镜像”、关于未来、关于挣脱枷锁的疯狂计划,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默默地安排好医院的一切,请了最好的护工,安抚好受惊的母亲。然后,他独自一人走到了医院空旷的天台上。夜风凛冽,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冰冷。

      他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加密的联系方式,那是通往“镜像”实验室的唯一通道。他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重重地按了下去。

      “王浩,”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镜像’计划……终止。”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王浩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王浩才艰难地开口:“……所有数据呢?”

      “彻底清除。”李铭闭上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有服务器,格式化。所有代码库,销毁。所有本地备份,物理摧毁。我要它……从未存在过。”

      “明白了。”王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理解。他清楚李铭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也清楚此刻他们面临的绝境。

      挂了电话,李铭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靠在冰冷的水泥护栏上。他知道,他亲手扼杀了“铭宇”可能拥有的最后一个挣脱命运的机会。从今往后,“铭宇科技”将真正成为雷耀资本羽翼下(或者说牢笼中)一个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好孩子”。

      第二天,李铭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回到了公司。他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包括刚刚处理完家里事情、匆匆赶回来的李梓晴。

      会议上,李铭宣布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决定:

      第一,全面暂停平台所有非核心功能的研发,尤其是任何涉及算法优化和新型数据应用的项目。
      第二,主动向“安全委员会”申请,对平台现有数据结构和算法进行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式的安全审查和“净化”。
      第三,公司战略进行全面收缩,专注于维持现有社区的稳定运营和“匠人计划”的持续开展,不再寻求规模扩张和市场突破。
      第四,接受雷耀资本提出的一项之前被他拒绝的“深度技术支持”——由雷耀派遣一个技术小组,入驻“铭宇”,“协助”进行平台架构的“优化”和代码的“规范化”管理。

      这一系列决定,几乎等同于将“铭宇”的技术命脉和未来发展方向,完全交到了雷耀手中。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刘强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王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李梓晴看着李铭那副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所有锐气和生气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暗,心痛得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她知道,李铭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有着她无法想象的、沉重到极致的原因。

      “李铭……”她只能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助的关切。

      李铭没有看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文件:“执行吧。这是公司当前……唯一正确的选择。”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团队。

      雷耀资本的技术小组很快就位了,他们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开始对“铭宇生活”平台的代码库进行全面的“审查”和“重构”。王浩被迫交出了大部分核心权限,成为了一个配合者。他看着自己一行行心血被修改、被注释、甚至被直接删除,眼神一天比一天黯淡。

      李铭则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执行者。他不再思考长远战略,不再关注技术细节,只是严格按照张雷和“安全委员会”的指令行事。他按时提交报告,参加各种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合规会议”,甚至开始主动“劝退”一些觉得公司失去了活力而提出离职的技术骨干。

      他仿佛成了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行走在公司和医院之间,机械地履行着作为儿子和CEO的责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铭已经彻底屈服, “铭宇”将就此沉沦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李铭那看似麻木平静的外表下,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在无数次往返医院的路上,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深夜,看着父亲日渐康复却依旧心有余悸的脸,看着母亲强装镇定却掩不住后怕的眼神,一种比愤怒更持久、比绝望更坚韧的东西,如同地底运行的岩浆,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重新开始积聚、奔涌。

      那不是冲动,不是冒险,而是一种基于最残酷现实计算后的、冰冷到极致的决心。

      他意识到,单纯的逃避和屈服,换不来真正的安全。张雷的“保护”是有价的,而且这个价码会越来越高。只有自身拥有让对方无法忽视、甚至忌惮的力量,才能真正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摧毁“镜像”,是断尾求生,是消除当下的灭顶之灾。但这绝不意味着放弃。

      他需要一种新的方式,一种更隐蔽、更聪明、更难以被察觉的方式,来重新积蓄力量。他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一个集中的、容易被发现的“实验室”。他需要将火种分散,融入到看似无害的日常之中,融入到那些被允许的、“安全”的边界之内。

      他开始利用雷耀技术小组“优化”代码的机会,看似配合,实则暗中观察他们的技术路径和思维模式。他开始更加认真地研读那些被“安全委员会”批准的技术文档和行业规范,不是在寻找限制,而是在寻找限制之下的“模糊地带”和“可解释空间”。

      他甚至开始主动与那位负责“匠人计划”、对传统文化和手工艺充满热情的同事深入交流,了解那些看似与互联网科技毫不相干的领域。一个模糊的、将线上社区与线下实体更深层次结合的、或许能绕过某些“敏感”监管的新模式构想,开始在他脑中悄然成型。

      他不再愤怒,不再焦躁,变得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冷静。他像是一个最优秀的潜伏者,将自己深深地埋藏起来,等待着,计算着,准备着。

      这天,他去医院接父亲出院。父亲拄着拐杖,看着医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拍了拍李铭的肩膀,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力量:

      “铭铭,爸没事了。这厂里的机器老了,出点毛病正常。你在外面……该干啥还干啥,别因为我们绊住了手脚。我跟你妈,没你想的那么不中用。”

      听着父亲这朴素却充满信任的话语,看着父亲眼中那份历经风雨后的坦然,李铭鼻腔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必须用另一种方式,继续走下去。

      就在他扶着父亲坐进车里,准备离开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种子已安全转移。静待春风。”

      发信人,是王浩。

      李铭看着这条信息,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眼中那潭死水般的平静之下,一丝极细微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悄然闪过。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地下。而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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