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谍影:金陵织造司

作者:露凝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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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墟寻踪



      晨光从工坊东侧那个被砸穿的窟窿斜斜漏进来,照亮满地交错倒塌的梁柱。苏绣弯腰从织机残骸里抽出半截梭杆,木刺扎进指腹。她甩了甩手,血珠溅在靛蓝色的染料残渣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暗红。

      林小染蹲在染料库区域,用断成两截的纺锤扒拉着板结的泥块。她的衣袖早被各种颜色浸透,肘部破了个洞,露出底下结痂的擦伤。她动作很轻,生怕弄出太大动静。

      远处树林传来连续三声鸟鸣。苏绣立即停手,将梭杆塞进腰间布袋。林小染同时起身,假装整理散落一地的线轴。两人动作自然得像是寻常劳作,只有绷紧的肩线泄露了警惕。

      鸟鸣声歇。苏绣踢开脚边一块碎木,走向织机区最密集的倒塌处。她双手抓住一根横梁,小臂肌肉隆起。横梁纹丝不动,只有陈年灰尘簌簌落下。

      “得撬开。”林小染递来半米长的铁钎。

      苏绣将铁钎卡进缝隙,全身重量压上去。木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慢挪开半尺。底下露出个裂开的木箱,几只完好的瓷瓶在碎木屑里泛着微光。

      林小染伸手去够最里面的青花瓷瓶。就在她指尖触到瓶身的瞬间,工坊外突然响起树枝断裂声。苏绣猛地松手,横梁重重落回原处。她弯腰假装系鞋带,余光锁定声音来源。

      两个戴斗笠的人影在树林边缘晃动。其中较矮的那个正用树枝拨开灌木,像是在寻找什么。

      林小染保持蹲姿,手指悄悄摸向腿侧的匕首。她的呼吸声压得很轻,几乎听不见。

      斗笠人影交谈几句,转身消失在树林深处。

      苏绣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继续。”她嗓音有些哑,像是整夜没喝水。

      两人合力搬开压在最上面的碎木。这次苏绣换了角度,用肩膀顶住横梁一端。木屑纷纷扬扬洒下来,粘在她汗湿的额发上。当横梁终于被移开时,底下露出个生锈的铁盒。盒盖被某种粘稠的红色染料封死了,边缘还粘着几根禽类羽毛。

      林小染用断梭撬开盒盖。铁盒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突兀。

      盒内躺着一叠发黄的织样图稿。最上面那张纸已经霉变,边缘卷曲,但中央的缠枝莲纹样依然清晰。苏绣抽出这张图稿,用袖口擦拭图案表面的污渍。她的动作很慢,指腹反复摩挲着某个特定角度——那是父亲画莲纹时特有的起笔方式。

      林小染突然碰了碰她手肘。“后墙。”

      苏绣将图稿折好塞进衣襟,起身走向工坊最里侧。这里堆积着多年来淘汰的旧工具,断裂的纺锤与磨秃的钢针混杂在朽烂的线轴里。她抬起脚踢散一个木屑堆,半截织梭从里面滚出来。

      就在她准备将这截废料扔进竹筐时,林小染抓住了她手腕。

      “梭头。”

      苏绣收回动作,将织梭举到从屋顶破洞透下的光束中。日光斜照在梭身侧面,映出几道凹凸的刻痕。她用拇指抹去积尘,一只环抱丝线的瑞兽徽记逐渐显现。图案磨损严重,但兽首上的角冠与爪牙仍可辨认。

      她保持举梭的姿势,直到举着织梭的手臂开始发酸。远处又传来鸟鸣,这次只有一声。

      林小染不安地望向树林。“又近了。”

      苏绣突然将织梭塞进衣襟,拉起林小染往后门退去。她随手捞起几件尚算完整的工具——一把淬火剪、半打钢针、还有那个刚挖出来的铁盒。淬火剪的刀刃擦过她腰侧,留下道浅白划痕。

      后门外是条荒废的小径,两旁长满半人高的野艾蒿。苏绣快步走在前面,衣襟里的织梭硌在胸口。她听见林小染急促的脚步声紧随其后,还有远处隐约的衣物摩擦声。

      直到拐过山坳,工坊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苏绣才放慢脚步。她靠在一棵老槐树下,取出织梭仔细端详。晨光此刻正盛,瑞兽徽记的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辨——兽首上的角冠分作三叉,爪牙间缠绕的丝线共有七根。

      林小染喘着气凑近观看:“这是什么标记?”

      苏绣用指甲划过徽记边缘:“徐国公府。”她的指尖在“徐”字最后一笔处停顿,那里有个极细微的缺口。她想起铁盒里那些织样图稿,想起父亲生前整理织样时总要把这个角冠朝向东南。

      远处传来鸦啼。苏绣将织梭重新收好,起身拍掉衣摆上的尘土。她的目光越过城郊杂乱的屋顶,望向那片长满夜光草的山坡。去年这个时候,父亲曾带她去采过夜光草,说这种草染出的布匹在暗处会发光。

      “明日我们去采夜光草。”苏绣对林小染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行会封锁官方染料,我们就用野草闯条新路。”

      林小染怔了怔,随即重重点头。她弯腰捡起刚才匆忙中掉落的淬火剪,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淬火剪的握柄上刻着个模糊的“赵”字,像是被人用利器刮过。

      两人继续沿小径前行。苏绣的手指始终按在胸口,那里藏着刻有瑞兽徽记的织梭。她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在落叶上发出脆响。工坊的废墟早已看不见,但木屑与染料混合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林小染偶尔回头张望。小径蜿蜒穿过竹林,几只早起的山雀被脚步声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在竹林尽头处,隐约可见两个黑影一闪而过。

      苏绣仿佛没有察觉。她拨开垂到面前的竹枝,目光始终望着前方。城郊的山峦在晨雾中显出朦胧轮廓,那里有她需要的新原料,也有未知的风险。去年采夜光草时,父亲说过这种草只长在特定土质的山坡上,根茎带着赭红色。

      当第一缕炊烟从远处村落升起时,苏绣停下脚步。她取出织梭又看了一眼,然后仔细包好塞回怀中。这个动作让她想起父亲生前整理织样的样子,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父亲总是先把织样在桌上铺平,用镇纸压住四角,再拿出专用的绸布包裹。

      “染料库东角还有半罐固色剂没碎。”林小染突然说道,“我把它埋在那棵歪脖子树下了。”

      苏绣点头。她记住这个信息,就像记住织梭上每个刻痕的走向。这些零碎的线索正在她脑中拼凑,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指明某个方向。徐国公府的徽记出现在父亲常用的织梭上,行会突然加大打压力度,赵世荣的轿子出现在工坊被砸当晚——这些碎片之间应该有条线连着。

      太阳完全升起时,她们回到暂住的小屋。苏绣站在门槛上最后望了眼工坊方向。那里只剩一片模糊的轮廓,但在她眼中,每根倒塌的梁柱都清晰可见。她记得东侧那根主梁是父亲亲手立起来的,上面还刻着他们苏家的标记。

      她关上门,将织梭放在窗台最明亮处。瑞兽徽记在日照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兽首上的角冠投下细长的影子。苏绣用指尖轻抚那些刻痕,突然发现角冠第三叉的背面有个极浅的凹点。这个凹点的大小和形状,很像父亲用来校验织线粗细的那种标准针。

      林小染正在灶台前生火,柴禾燃烧的噼啪声填满了小屋。苏绣盯着那个凹点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她想起父亲去世前那个冬天,曾反复修改一组特殊织样的针法。那些织样最后都不见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远处传来集市开市的锣声。苏绣将织梭收进贴身口袋,开始整理明日要带的工具。她取出两个背篓,检查篓底的竹条是否牢固。去年采夜光草时,有个背篓在半路散了架,害得他们损失了大半收获。

      林小染递过来一碗热汤。汤里飘着几片野菜,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苏绣小口喝着,汤水温暖了冰凉的指尖。她的右手在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织梭,那些刻痕的触感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

      当碗底最后一口汤喝完时,苏绣突然抬头:“明天不走大路。”

      林小染放下空碗,等她继续。

      “从西边那个废弃砖窑绕过去。”苏绣用炭笔在桌上画了个简图,“虽然要多走半个时辰,但能避开行会的岗哨。”

      林小染盯着简图看了会儿,指着某个点:“这里有条野狗经常出没的小道。”

      “那就走那里。”苏绣抹掉桌上的图样,“天亮前出发。”

      屋外传来货郎的叫卖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苏绣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街道。两个戴行会腰牌的人正在对面店铺查货,店主弯腰赔笑的姿态显得格外卑微。

      她关紧窗户,插好门闩。小屋顿时暗下来,只有灶台里未熄的炭火闪着微光。苏绣就着这点光亮,开始准备采集工具。她找出两把短柄镰刀,用磨刀石仔细打磨刃口。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屋里规律地响着,像某种安神的韵律。

      林小染整理着明日要带的干粮和水囊。她把饼子分成小块,用油纸包好,又检查每个水囊的塞子是否严密。动作间,她的衣袖擦过桌角,带落一小撮刚才清理工具时沾上的木屑。

      苏绣磨好镰刀,开始检查绳具。她把每段绳子都在手里抻了抻,确认没有磨损处。去年采夜光草时,有段绳子突然断裂,差点让她摔下山坡。父亲当时脸色发白,整整一天没说话。

      当所有工具准备妥当,苏绣取出那个铁盒。她打开盒盖,霉味扑面而来。织样图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陈旧的黄色,缠枝莲纹样仿佛随时会从纸上消失。她抽出最底下那张图稿,背面用极淡的墨迹写着几个数字:三七、廿八、十五。

      林小染凑过来看:“这是什么?”

      苏绣摇头。她把图稿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除了这些数字,再找不到其他标记。数字写得十分潦草,墨色也很淡,像是匆忙间记下的。

      远处传来打更声。苏绣收起图稿,吹灭灶台旁最后一点火星。小屋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灯笼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她在草席上躺下,织梭硌在胸口。那些刻痕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清晰得像是在她皮肤上直接雕刻。苏绣闭着眼,在脑海里描摹瑞兽徽记的每个细节——角冠的分叉、爪牙的弧度、丝线的缠绕方式。这些细节与父亲生前的某些异常举动慢慢重叠:他总在特定日子去城西送货,家里有些织样永远不对外展示,还有那次他深夜归来时衣角沾着的特殊香料气味。

      林小染在对面草席上翻了个身,呼吸声均匀绵长。苏绣轻轻坐起,借着从门缝漏进的月光再次查看织梭。月光下,瑞兽徽记显得更加古老神秘,那些磨损处泛着柔和的灰白色。

      当第一声鸡鸣传来时,苏绣把织梭收好。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开始做最后的出发准备。背篓、镰刀、绳具、干粮、水囊——每样东西都检查了第三遍。她的手指在背篓系带上停留片刻,把那个松动的结重新系紧。

      晨雾开始从门缝渗入时,林小染也醒了。两人沉默地吃完简单的早饭,饼子的碎屑掉在桌上,被苏绣仔细收拢在手心里。

      推开屋门前,苏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织梭在她胸前的衣袋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某种无言的催促。她的指尖擦过门框,上面有道深色的痕迹——那是父亲生前常靠的位置。

      “走吧。”她低声说,迈出门槛。

      林小染紧随其后,反手带上门。古老的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在清晨的寂静中传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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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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