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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花瓶
浴室里,水声哗啦,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沈瓷的视线。她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之前隔着电话,她还可以自我安慰,韩灏只是太忙、太累,是自己敏感多思。可这短短几个小时的亲密与疏离交织的相处,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让她彻底清醒。
韩灏在疏远她。
不是那种激烈的、带着厌恶的推开,而是一种更残忍的、沉默的、带着无尽悲伤的退却。他依旧会牵她的手,会吻她,会为她调试望远镜,但他的眼神常常是放空的,他的拥抱带着一种诀别的力度,他的吻里掺杂着说不清的苦涩。那种感觉,就像他的人还在她身边,灵魂却已经在为一场远行做最后的准备。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入花洒流下的水中,无声无息。她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肩膀微微颤抖。那种预感成真的钝痛,比想象中更加难以承受。
当她从浴室出来时,已经努力调整好了表情,只是微红的眼眶和鼻尖,以及那过于用力维持的平静,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韩灏正靠在床头看手机,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微微一凝。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睑的微肿,那是在热水中浸泡过又极力压抑过哭泣的痕迹。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痛尖锐。
“洗好了?”他放下手机,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嗯。”沈瓷点点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然后,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开始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却努力维持着轻快的语调:“对了,这周实验室来了个新的博士后,想法特别天马行空,差点把数据模型搞崩了……Grace和Alan又吵架了,这次是因为Alan打游戏没回她信息,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太幼稚了?……”
她变成了一个小话唠,不管韩灏给她什么反应——是简单的“嗯”,还是短暂的沉默,甚至是心不在焉的“是吗”——她都自顾自地说下去。仿佛只要话语不停歇,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即将分离的预感就不会将他们吞噬。她需要这些日常的、琐碎的声音来填补内心的恐慌,也需要用这种方式,向他,也向自己证明,一切似乎都还和以前一样。
韩灏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知道她在努力,在用她的方式维系着这最后的温情。他看着她强颜欢笑的脸,听着她刻意轻松的语调,心中的决定如同磐石,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沈瓷的话语顿了一下,随即更紧地依偎过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二天,天气晴好。韩灏依约带沈瓷去逛上次未能尽兴的小镇。青石板路依旧,白墙黛瓦依旧,只是两人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沈瓷依旧会指着某处好奇地看,韩灏也会耐心陪伴,甚至在她试戴一顶手工草帽时,轻轻说了一句“好看”。
他们去了上次沈瓷就很感兴趣的一家陶艺工作室。在老师的指导下,两人合作拉坯,准备做一个抱抱陶瓷花瓶。泥土在指尖旋转、塑形,需要极高的耐心和默契。沈瓷的手小巧,负责精细的调整,韩灏的手稳,负责支撑主体。他们的手时不时会碰到一起,沾染上同样的泥浆。那一刻,暂时忘记了即将到来的分别,韩灏的神情是专注而柔和的,他会偶尔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或者在她遇到困难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用力。
当那个象征着“拥抱”的、造型别致的花瓶雏形在转盘上缓缓呈现时,沈瓷的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韩灏看着她的笑颜,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正在规划着充满烟火气的未来。
“成品要一个多月以后才能来取哦。”老师笑着提醒。
“好,谢谢老师。”沈瓷应着,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一个月后,他们还会一起来取吗?她不敢深想。
韩灏付了款,留下地址,牵着沈瓷的手走出工作室。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永不分离。但沈瓷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似乎比往常要凉一些。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度假屋。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山风渐起,带着湿意。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敲打在玻璃窗上,奏响了夜的序曲。
“看来,今晚没有星星看了。”沈瓷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轻声说。
“嗯。”韩灏站在她身后,“那就早点休息吧。”
雨夜似乎给了他们一个顺理成章窝在室内的理由。两人早早洗漱完毕,窝在床上,用投影仪看一部老电影。剧情温吞,节奏缓慢。沈瓷靠在韩灏怀里,目光落在屏幕上,心思却全然不在剧情上。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一种强烈的、即将失去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忽然抬起头,主动吻上他的唇。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祈求,一种想要牢牢记住此刻温存的迫切。韩灏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回应了她,他的吻轻柔而克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沈瓷一遍遍地吻他,从他的唇到他的脸颊,再到他微蹙的眉心,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抚平他所有的不安与悲伤,也抚平自己内心的褶皱。
韩灏任由她亲吻,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知道,这是告别的前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贴得更紧,仿佛要将彼此镌刻进生命里。
最后一天,天气放晴,仿佛昨夜那场雨从未发生过。他们沉默地收拾好行李,踏上返程的路。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连刻意的寒暄都没有了。沈瓷一直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韩灏没有直接送她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黄浦江边。夕阳西下,江面被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轮船鸣着汽笛缓缓驶过,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暮色中亮起璀璨的灯火。一切都充满了繁华与生机,与他们内心的萧索形成鲜明对比。
“去江边走走?”韩灏停好车,侧头问她,声音低沉。
沈瓷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沿着江边的步道慢慢走着。晚风带着江水的微腥气息吹拂而来,撩起沈瓷的发丝。她看着江面上闪烁的倒影,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洋溢着笑容的人群,只觉得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走了不知多久,韩灏的脚步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江风在这里变得有些大,吹得他的外套猎猎作响。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夜色开始降临,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却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决绝……
“沈瓷,”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们谈谈吧。”
沈瓷的心像是瞬间被冻结了,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最后的宣判。
韩灏避开了她清澈的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仿佛这样才能鼓起勇气说出下面的话:“我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兼顾好打职业和……照顾好你。”他顿了顿,声音艰涩,“你看这两次,我们十几天没有见,你都是自己一个人把情绪吞下去……我不能总是让你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瓷瓷,我们分手吧。”
他不敢看她,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自我否定:“也许……没有遇见我,你会过得更好,会更专注于你自己的路,不会……有这些不必要的烦恼和牵绊。”
江风呼啸而过,带来一阵凉意。沈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从这两天的相处,从他那些沉默、那些克制的亲吻、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她早已有了心理预期。只是当这句话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心脏还是像被瞬间掏空了一样,尖锐的疼痛过后,是一片麻木的空洞。
她努力扯动嘴角,想给他一个笑容,却发现无比困难。最终,她抬起头,看着他被夜色笼罩的侧脸,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颤音:“如果,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和……会让你过得更开心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清晰地说道:“我答应你。好。”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痛哭流涕的挽留。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前,最后一次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真诚与祝福:
“Lucas选手,以后……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不要责怪自己。”
“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很幸福。”
“你以后,不要给自己那么重的思想负担了。”
“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好幸福。”
“照顾好自己。”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像是在做最后的叮嘱,又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凌迟着韩灏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回抱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沈瓷说完,慢慢地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里。然后,她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就在转身的瞬间,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灯火阑珊。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挺直了背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她不想去拉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崩溃的样子,因为她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韩灏,内心一定不会比她好过半分。他们俩,都是理智始终凌驾于感情之上的人,都是宁愿自己背负所有也不愿让对方为难的人。
是了,就是这种“世界上另一个我”的感觉,让他们彼此吸引,也让他们在此刻,选择了同样沉默而体面的方式,为这段璀璨如星光却短暂如夏花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平静而残酷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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