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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即若离
一周后,杨冰被老大叫到了办公室。
老大丢给他一个项目,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送上门的。
杨冰看了看,又是一个政府项目,本省一个城市的陶瓷工艺展。
陶瓷是该城市代表性的传统手工业。落败多年,但基础很好。近几年政府经济发展规划里就有振兴的想法。类似工艺展显然是软件标配。
杨冰有点诧异:为什么是我。
他说:你知道我最不爱做这种项目。
老大说:我知道啊,但是别人点名要你做啊。
他神秘地一笑:如果不是你有什么人脉的话,那就是你这次这个展真的被有些人看到了,并且很满意。
杨冰莫名其妙。说实话上个项目确实完成度不错,但是这种项目因为先天条件,大部分也做不到什么特别惊才绝艳的水平。
所以?
是他在其中的表现?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叶源生。
他问:老大你认识叶源生吗?
老板表示不认识但听说过。
杨冰很无礼地问:真不认识啊?
老板和他一直很随便,也不计较,说:我还骗你不成。
并说:怎么,你想结识?
杨冰也老实回答:没,我还以为是他推荐的。那天知道他是我一个同学的表亲。
他莫名其妙就避开了说出文映轩的名字。
老板哦了一声,想了想:不确定,但至少我没听说到这层关系。
他又说:要你做就做嘛,这种项目反正不吃亏。我们自己去争取流程可麻烦多了。
从老板那出来,杨冰一度点开了叶源生的头像准备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不至于。
而且,自己和文映轩的那回事,又该怎么提起呢。
杨冰有意识让自己沉入工作的忙碌。
之前的项目已经上马,其实大量的后续并不需要杨冰亲自过问,尽管如此,他还是旁听了不止一次碰头会。
那间临时设定但使用率颇高的会议室,拥有令人暴躁的灯光设计——杨冰觉得可能是职业令他无法忽略这样粗陋的设计,它让会议室里每个人都眼窝深陷,还有一大部分人的皮肤沟壑丛生。
杨冰并不需要发言,偶尔需要点头表个态。所以他经常走神,观摩起与会各人的态度,自己手下日渐成熟的应对……
新的项目时不时得去那个城市出差。和L市差不多大的小城市,历史悠久,有自己独特的风貌。一条相当有名的河流劈开整个城市 ,这个季节,不出太阳便经常烟波浩渺,从河这边的展馆,竟然常常看不到对岸。
他亲自对接,尽情体味了一番这类项目特有的千头万绪和七零八落,比如给的展品清单并不够丰富,展览的定位始终很含糊,任何小问题总要层层过会上报……
很多能够逼疯新手的衔接,所幸杨冰经验丰富,且耐性十足。
当然——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这种折腾对现在不想闲下来的他而言,程度是恰到好处。
前期排布的空隙,杨冰还抽空去了趟办在一线城市的双年展。
见了见在那边定居的曾经的同事。
中途碰到了付青。
对方请他和同事在据说办过一场玻璃制品小展览的餐厅吃饭。
杨冰觉得付青也很有意思,虽然他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始终会找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
像是不羁中自有一种端方。
杨冰想,他应该永远都不至于像文映轩一样对自己说:我们可以做炮友。
……
饭后,付青建议杨冰跟他去泡吧。杨冰习惯性拒绝,他说场馆里走了一天,累得腿疼。
付青端详他:你怎么了?情场失意寄情于工作?
杨冰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他无心应付,坦然说:可不就是。
付青突然在斑斓夜色里笑了,笑到杨冰一阵莫名。
付青说:杨冰,是不是你甩了别人?
杨冰:????
为什么不是别人甩我???
付青虽然对杨冰莫名其妙的情有独钟,但他总体是个潇洒的人。
一看即知不是会抱着一棵树挥泪如雨的类型。
但可能多少有点怅然,他说:认识你快六年了吧,没见过谁把你搞到手。
杨冰觉得他的口吻很奇怪,他说:我是什么一朵娇花么?
付青忍俊不禁:你是一把冰刀。
话已至此,杨冰索性就跟他去那个有名的酒吧坐着。
……两人一直喝到了夜里一点。
杨冰其实很久没这样喝过酒了。
他们两个酒量都很好。
最后一轮,付青慢慢晃着杯子里的冰块,要喝不喝的样子。
半晌了,他问杨冰:你不是失恋?空窗?那考虑一下我?
杨冰拿不准他的所指,但已经下意识摇头,他说:我其实……没有恋爱需求。
心里,他有点恍然感——原来付青也是会说这种话的。
虽然不如文映轩那么赤裸。
继而又有奇怪的顿悟:原来大家谈恋爱都是会这样的。
回家的路上,杨冰还在脑子钝钝地想,自己是不是看似不缺恋爱经验看,但其实匮乏。
就像付青说的:你其实挺另类。
杨冰不爱思考这些问题。但他也明白,文映轩可能才算是他真正的恋爱。
至少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基本上他能有的关于爱情的能量,都是在这个人这里消耗的。
就像这一阵,他自以为被工作和新鲜的观摩填满,但其实此刻回到酒店,留在他脑子里,最清晰的,却只是双年展上看到的一副画。
画的是一个破碎的女人。
以杨冰的经验来说,它的风格非常的毕加索:分解,立体,无序中有一种暗藏的有序。
杨冰并不喜欢毕加索,但他一直觉得,他比其他很多抽象派画家逻辑性强上很多很多,尤其是画风突变的早期的构图,非常适合一看再看, 甚至能看出趣味。那种逻辑相对清晰和浅显,不似后期充满迷宫的特质。
但是杨冰久久停驻在这幅画前并不是因为风格,而是因为这幅画用的是蓝色。
全蓝。
他很自然想起了文映轩那幅。
杨冰特意看了画的落款时间,比文映轩那幅晚。
特意查看之后他又心觉荒唐,这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拉美画家,能有什么联系呢。
但是此刻他不得不对自己说,联系还是有的,就是唤起同样的荒凉,同样的孤独。
杨冰突然心中一动,打开文映轩混迹过的那个绘画论坛APP,搜索起他的那个ID。
很意外的,他看见文映轩画了新的作品。
是幅钢笔速写,一只蹲在窗前的小猫,杨冰一眼就判定,画的是芝麻。
窗格外是树木的枝叶,这里用的几乎是很写实的画法,要不是碍于工具,可能会画得更细致。怎么说呢,充分反映了文映轩对这个窗景和芝麻无以复加的爱。
文映轩的很多作品都不写名字,都叫无题。
但这幅有,叫《在想什么》。
评论区除了对小猫咪的无条件溺爱,也有很多人对标题感到好奇。不少人拿“在想”造句,自成一派妙趣。
少见的是,文映轩给评论“小猫咪在思春吗”的ID回复了一句:失恋了,无春可思。
其他的一概没回。
杨冰点开被回复这网友的主页,发现竟然是个男孩。
男孩怎么用这么嗲的口气说话?
这个男孩自己也养了两只小猫,一只纯种一只土猫。
文映轩竟然给那只小土猫的最新单人照片回复过,虽然就两个字:很萌。
已经属于罕见。毕竟文映轩在自己的主页都很少回复。
就像即便心情不好也一定会给小央的相关朋友圈点赞一样,文映轩对猫确实保有特殊的爱意。
以及杨冰发现文映轩在这个APP里的综合气质,竟然像一个冷峻的有才华的猛男。
杨冰找到冰山猛男从前那幅无题,又看了半晌。
他从来没有问过,文映轩这幅画真正的构思意图。
大概是因为知道产自于一段总体伤心的时期。以及艺术创作经常就是很神秘的过程,神秘到无需多言。
他想了想,把今天展览上拍下的那幅画PO到了朋友圈,附言:blue。
后来,他发现文映轩还给自己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其实,没见面的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在互相点赞。
像是一种默契和责任,文映轩还经常发芝麻的照片在群里——这个群建于芝麻被他接过来之后,成员只有养猫的深哥杨冰文映轩,以及云养猫的段阳。
杨冰经常在群里点评。
偶尔还和文映轩私聊,说哪些展览值得一看。
……
总之,就是不明内情者眼里,估计会觉得他们至少处于某种暧昧期。
但两人都知道,并不是。
两个月中,文映轩只在最初发过状似冲动的微信给杨冰。
问:我们还会再见么?
又补充:我是说像之前那样再见。
发了很久,杨冰才回:暂时不知道。再说。
后面又说:世界这么小,当然会遇见。
文映轩其实搞不懂杨冰现在在想什么。
也不是太敢问。
他宁可保持耐性配合杨冰的距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两个月后。
久违的一帮同学,决定在G市搞一次同学会。
段阳在群里告诉了文映轩这个消息——真的非常好笑,因为和杨冰的同学过于自来熟,现在好像已经没人记得段阳并不是他们的校友。
文映轩答应了。
对他来说,主要目的,当然就是想见杨冰。
不然呢?
文映轩对于大部分久别重逢都没有期盼。他这种人生经历,时常收获的都是极力掩饰的错愕。
十多年里,他不是没有遇见过曾经的故人,对方的眼神变化,简直可以写出一篇及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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