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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血之法
况野眼神一凝。
秦燕也没有等他们回答,而是转言道:“仙君可知,皇帝为何每至五十便驾崩?”
陆灵生试探道:“飞升成仙?”
“呵,糊弄小儿的说辞罢了,二位修仙多年,应该知道飞升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况野:“你觉得是为什么?”
秦燕轻抿一口茶:“在孤幼时,无意间发现了皇上寝殿内的暗门,于是孤便时刻留意。”
时刻留意?况野一挑眉,皇上的寝殿哪里是随时能去的,必然是安插了眼线。
秦燕显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继续说:“皇上每月进一次暗室,把守森严,孤也只找到一次进去的机会。”
“那暗室之中,是一片血池。”他从袖中掏出一片布料。
陆灵生接过来一看,布料颜色暗沉,即便过去多年,依旧能闻到一种浓烈的血腥气。
况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是龙血。”
这血与他在宋容伤口上取的那滴有着相似的气息,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果然如此。”秦燕的神色并不意外。
“孤多年来一直遣人留意西海城的近况,翻阅古籍聘请高人,虽不知其手法,但也能确定,皇帝梦仙、血池、西海城雪灾、龙脉,这几桩事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况野脸色不是太好地沉思了一会,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是转血之法。”
陆灵生没在书上见过这种术法,扭头一看,只见况野的眼中冷的像淬了冰,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冷凝的表情。
“这是一种至邪禁术,以源源不断的生气与灵气为滋养,获得长生。”
况野想了想,又否定道:“不,这么说并不完全…差了一点……”
他一点就透,脑子转的很快,各种线索串联在一起,思路立刻清晰起来。
“皇帝想要长生,所以让西海城满城的气运供养他一人,又用仙兽的血提供灵气。这配方豪华至极,别说养一个皇帝,十个也不在话下。”
“但这还不够……因为人类皮囊,可受不下这么‘进补’的东西,所以每到一定时间,他就需要换皮。”
“而这换皮的人选……”
况野一顿,视线落在了秦燕身上。
“自然是亲生骨肉最为合适。”
陆灵生只感觉头皮一下子发麻起来。
用孩子给自己换皮?!
要真是这样,皇帝梦仙的传言已经在几百年前,现在的皇帝的壳子里倒底是谁?
他下意识看向秦燕,皇帝今年已经49,寿辰近在眼前。
而深陷阴谋中央的秦燕,闻言却只是微微出神,敛下眸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不意外吗?”
陆灵生知道这个世界有一句话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没想到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秦燕却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其实我已有所猜测。”
陆灵生彻底惊讶了。
他们两人上天入海这么多天才推测出来,秦燕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秦燕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并不显得自傲,而是依旧如一个教养极好的贵公子般,带着微笑。
“仙有仙法,人有人方。”
“孤从十二岁便调查此事,幸而小有所得。”
秦燕抬眸看着两人,不带一丝面对仙长的恭维,而是如寻常的友人一般。
“孤翻遍古籍,习得些浅薄学识,虽不知晓什么仙术,却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历代皇帝在记载中,突然从某一个时期,变得格外相像。虽然面貌上各有不同,但仔细研读不难发现,在小习惯和某些处事的方式上,与父皇的行止一模一样。”
秦燕饶有兴趣地笑了:“我终究是他的儿子,他再如何刻意隐藏,我也能认出他的行事作风。”
“如果孤猜的不错,历代奇怪的相似感,是从500年前开始的。”
好精准,陆灵生惊讶。
秦燕轻轻地敲击着桌子,将自己的思绪娓娓道来。
“500年前发生了什么?皇帝莫名其妙梦仙;西海城似乎出现了一个不会老的人;海里的鲛人突然开始攻击渔民;随后无形的推手开始传播西海城被诅咒的谣言。”
这桩桩件件,孤不信是巧合。”
“日夜调查下,孤越查越觉得此事牵扯极大,已不是常人所能为。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孤蛰伏7年,收揽各方势力,做了不少措施。”
秦燕轻轻一笑:“若是仙君不来,恐怕过不了多久,孤就要亲手弑父了。”
陆灵生越听越觉得不对,打断道:“也就是说,你觉得皇帝和西海城有关联,怀疑皇帝在利用西海城做恶,在所以从12岁就开始布局,准备在寿宴那天杀掉你的父亲?“”
秦燕点点头:“可以这么讲。”
“可是你不懂仙法,那就算再多线索都没有铁证,更何况换皮这种耸人听闻的事。”
如果不是他们亲眼看着金灵道指向了皇宫,恐怕就算说了也根本不会有人信。
陆灵生不解:“你怎么就能认定你的猜想是对的?如果是错的,你的布局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就像是西海城的雪灾,就算秦燕觉怀疑是人为,也不可能查出根源在哪,用的什么手法。
秦燕听闻却微微抬颚,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是觉得有趣道:“但也没有铁证证明孤的想法是错的,为何要反倒怀疑自己?”
陆灵生卡了壳。
秦燕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能确定也无需确定,仅仅是为了一个天方夜谭的猜想,也要不惜耗费7年的时光暗中布局。
“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有怀疑,便不得不防。”
秦燕为两人斟茶,语气淡淡的:“在事关苍生之事上,宁杀一千不放一个。”
“即便二位仙君不来,孤也早有准备。若皇帝果真入了邪,孤定将他宰杀。”
“宰杀”这个词用的狠厉,陆灵生心中一震,不由看去。
太子的眼中没有一丝父子情意,只有无尽的漠然。
但随即,他的眸中便染上一抹真实的笑意。
“不过当听闻两位仙君入西海,孤便知道最好的情况发生了。”
“为了今日,孤等待了7年,感谢仙君心系苍生。”
那人矜贵地坐在那里,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惊慌半分。
即使知道自己在被野兽环伺,生命每天都在倒计时,秦燕也依旧耐心地等待着转机。
好在,他等到了。
况野不可置否道:“如果我们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皇帝受了那么多年灵力和生气的灌溉,可不是捅一刀就能死的。
秦燕正色道:“皇帝泡血池的频率越发多,也说明他越发需要灵力维持。待将所有的灵力都用于夺舍我时,灵魂应当是最虚弱的时刻。”
“只要在那时孤有意志自裁,而他再没有宿体,就结束了。”
这话倒说的没错,看来他确实充分地做了功课。
“而且……即使我没有来得及自裁,真被他夺舍,也不必担心。”
秦燕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我生不了孩子。”
陆灵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震惊道:“你……?”
很难不去往他下身瞟,况野不悦地捂住陆灵生的眼睛。
秦燕的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了然地笑了,这才解释道:“我手上有一颗药,会在父皇寿宴那天服下……想来父皇夺舍我后,才发现血脉已断,表情也会很有趣吧。”
况野却想到什么,微微起眯眼:“我记得皇上曾经还有三个孩子,你并非皇后所出,又怎么能确定他只能选择你的身体?”
秦燕一顿,旋即但笑不语。
陆灵生愣了下,猛地明白过来。
正因为无法确定,所以他把兄弟都…
况野暗骂了一声。
陆灵生难以置信,忍不住道:“你因为一个自己都不能肯定的想法,把兄弟和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万一你的猜测是错的,他们有多无辜?”
“而且你难道没想过,血脉如果断在你这里,你会被后世耻笑多久?”连况野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燕的眼中浓的像是一汪深潭,似笑非笑道:“非也,天下若不安稳,皇家无一人无辜。”
“如今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那仙君可有想过,若你们没来而我什么都不做,那么秦家后世也是万万代的罪人。”
陆灵生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告诉那些兄弟,一起商议……”
“呵。”秦燕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弯着眼看他,像在看一个天真的孩童。
陆灵生茫然。况野却轻轻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果然是仙尊,如此纯善。”秦燕勾起唇角,说着夸奖的话,却难免染上戏谑。
“我一人尚能坦然赴死,但其他人可未必,皇家子嗣各怀心思,若在关键时犹疑一瞬,满盘皆输。”
“而这代价,是万万百姓的哭嚎,你可能负担得起?”
秦燕笑意淡下来,语气凛然。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上位者不应过于理会细枝末节,仙君亦不必满口仁义礼智信。”
陆灵生在他平静的黑眸中,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是无尽的狠辣与杀伐,让人浑身发寒。
那一瞬间,御花园中那个多疑、谨慎的太子;大殿上纯良、虚伪的太子;刚才冷静、缜密的太子;和如今透着阴郁与残忍的太子。
无数的形象反复交织,缓缓在陆灵生眼前重叠成一个琢磨不透的秦燕。
即善、即恶、即大义、即冷漠。
星际首都星正处于和平时代,陆灵生从出生起便远离灾难与战争,他发愁的是一人的温饱,一人的喜怒。
但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它有天灾、有病痛、有仙魔当道、有权谋倾轧。
而眼前的人,无论是秦燕,还是宋容,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万万人的温饱,万万人的喜怒。
在他们眼中,亲族或个人的生命已经太过渺小且不值一提。
在星际时代,“古人类”是写在生物书上、历史书上,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弱小时期。
陆灵生是从修真界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其实在自己的眼中,修道者就是这个世界的“进化人类”。
没有灵根的凡人,潜意识里是被他看作弱小的、被保护的人群。
在西海城,宋容和百姓们更是直接把他们当神仙来对待。
但秦燕却真正坦然地认为,仙有仙法,人有人方,两者没什么不同。
就是面前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侃侃而谈中,让他不自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冷静、狠厉,睥睨生死又运筹帷幄的帝王之气。
没有人敢轻视秦燕,即使他手上握的并非兵刃,也不会有人胆敢用弱小来形容他。
陆灵生忽然想起他和况野在闹市中看比武的那一幕。
他说:“即便不入仙门,人们也能活得很好。”
况野笑答道:“那是自然。”
是了。仙与人,原来并无分别。
因为人类本身并不弱小。
即使不会法术,也有杀死邪祟的能力,就算蛰伏数年,就算伤亡无数。
陆灵生看着眼前的秦燕,心情很是复杂。
身为一个从星际而来,远离灾难和战争的人,他无法对秦燕有过多好感,他狠绝、残忍、多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他不得不承认……秦燕会是个好皇帝。
陆灵生沉默下来。
秦燕看出了他的所想,却也不甚在意,温声道:“不过二位仙君的到来,让不少事情都变得明朗,也解开了孤心中许多的困惑。”
“孤曾在一位友人那里知晓了龙脉的存在,也去御花园探查多次,怎奈孤不会法术,并无发现。只能去御花园等待仙君,这才作证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去御花园?”陆灵生下意识问道。
秦燕立刻愉悦地眯起眼:“果然是你们。”
陆灵生:……!
被诈了。
况野不悦地“啧”了一声,不客气地护短:“少把你们那套用到我们身上。”
“抱歉。”秦燕立刻改口:“孤今日实是有些喜不自胜,僭越了。”
陆灵生摇摇头:“事不宜迟,暗室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
秦燕点点头,道:“还请仙君用障眼之法离去,此处不能离人。仙君入宫后,自会有人接应,引二位前去。”
陆灵生顿住:“你不想跟着去?”
太子调查多年的事情马上就要水落石出,这时候他不跟去了?
“自然要去,只是会晚上一会。”秦燕看着楼下的人群,轻声道。
“你想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慢悠悠站出来?”况野不客气地拆穿他。
秦燕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仙君有几成把握?”
“……什么?”
况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也是被叫了好几百年的天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况野当即就来了兴致,想起身跟他好好论论。
谁料被陆灵生一把按住大腿,还使了使劲。
况野坐回去,眼神清澈了。
秦燕没发觉他们桌下的动作,只是道:“我知仙君神通广大,但纵使只有万万分之一的概率失败,孤也必须做好打算。”
这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一旦他们失败,晚回来的秦燕就全当不知情,继续他以身饲虎的计划。
事关无数百姓,他必须多疑敏感,谨小慎微,就算是真仙下凡,他也不可不防。
既然道了这声“孤”,便已经做好永世孤独。
况野沉默下来,终是点点头。
陆灵生与他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桌下的手结印,悄悄在秦燕身上放下一个追踪术法。
即便秦燕话中可信,但吃的教训多了也不得不防。
刹那,障眼法已成。
在外人眼中两人还好好地坐着,实则已经隐去身形,立在桌边。
“还有一个问题,”
临走前,陆灵生问道:“你刚才只说了针对皇帝的手段,那西海城你也一定防了吧?”
毕竟比起皇帝的异常,西海城一个不会老的城主更奇怪。
那这样多疑的一个人,是如何对西海城知根知底,毫不担心的?
秦燕见对面两人并未开口,却有声音从身侧传来,便知道两人已经准备走了。
他闻言轻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
就连他最信任的属下也不曾知晓,太子金贵的衣料之下遮着一道浅疤,形状像是野兽的咬痕。
他悠悠举起茶杯,只说了一句话。
“孤曾救下过一只落难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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