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几乎就在皇帝咽气、殿内悲声初起的那个瞬间，殿外紧绷的弦，断了！

　　一直表现得哀戚柔弱的云妃阿史那·月歌，眼中猛地迸射出草原狼族般的凶光！她一直紧握的双手骤然松开，一柄淬着幽蓝寒芒、形制奇特的弯月匕首从宽大的袖中滑入掌心！那匕首的色泽，分明是草原特有的剧毒“狼吻”，见血封喉！

　　“大周皇帝已死！王兄！动手！”她用草原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身形如扑食的猎豹，竟不是冲向最近的皇子或大臣，而是直扑刚刚直起身、正欲稳定局面的暮云！

　　她的目标明确得惊人——斩杀大周此刻最锋利、最能稳定局面的这把“刀”！

　　这一下变起肘腋，距离太近，速度太快！连一直暗中戒备的蔺无殇都慢了半拍！

　　然而，暮云是何等人物？那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对危险的直觉早已融入骨髓！

　　在云妃眼神变化的刹那，她全身肌肉已然绷紧！云妃身形刚动，暮云的绣春刀已如一道撕裂夜幕的赤色闪电，后发先至！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暮云的刀精准无比地劈在匕首的七寸之处，巨大的力道直接将那淬毒凶器挑飞上天！

　　刀锋去势未竭，带着冰冷的杀意，顺势横在了云妃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只需微微一送，便能令其香消玉殒！

　　“拿下！”暮云的声音冰寒刺骨，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刚才挡下的只是一只烦人的蚊蝇。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力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面如死灰、犹自不甘地瞪着暮云的云妃死死按住。

　　几乎同时，殿外广场上，杀声四起！

　　数十名伪装成内侍或低阶官员的草原死士，猛地撕去伪装，抽出隐藏的兵刃，如同疯狂的狼群，扑向守备的禁军和锦衣卫！他们配合默契，悍不畏死，显然计划已久，目标就是制造最大的混乱，甚至刺杀重要人物！

　　“保护殿下！肃清叛逆！”顾清晏的厉喝如同惊雷，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他玄色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切入战团！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洁高效的杀戮！掌风如刀，腿影如鞭，所过之处，草原死士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稻草，筋断骨折，倒地不起！他袖中滑出的短刃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死士喉间绽开血花！其狠辣果决，竟比久经沙场的悍卒更甚！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厮杀声，响彻整个乾元殿前广场：

　　“禁军听令！封锁所有宫门，许进不许出！锦衣卫协同东厂、西厂，全力缉拿草原细作，凡有抵抗，格杀勿论！其余宗室重臣，退守偏殿，不得慌乱！”

　　出声的，正是靖王顾弘！他不知何时已稳稳立于殿门最高的石阶之上，身形虽仍带着少年的单薄，但背脊挺直如松，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

　　在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竟已隐隐有了掌控全局的气度！

　　这道指令，清晰、果断、切中要害！瞬间将混乱的场面纳入了掌控的轨道！

　　正准备各自为战的蔺无殇和凌无非闻言，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极度的讶异，随即化为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两人几乎是同时挥手，东厂番子与西厂缇骑如同两道泾渭分明却又目标一致的铁流，与锦衣卫一起，对负隅顽抗的草原死士展开了无情的绞杀。

　　顾清晏一拳震碎一名死士的心脉，抽空瞥了一眼高处的顾弘，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这小子，平日里藏着掖着，关键时刻，倒真有几分真龙天子的雏形了！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和发号施令的果决，比他那个优柔寡断的皇兄强了不知多少！

　　然而，就在这宫乱爆发、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正面战场的时刻，一道如同毒蛇般鬼祟的身影，借着廊柱、阴影的掩护，以惊人的耐心和诡异的身法，悄然潜行，最终逼近了正持刀押着云妃、目光冷冽扫视全场的暮云。

　　是苏子墨！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避开了重重守卫，来到了这风暴的中心。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紫檀木盒，仿佛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扭曲着，眼中燃烧着彻底癫狂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爱恋、占有欲和毁灭倾向的骇人光芒。

　　“暮云！你是我的！跟我走！”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掀开木盒盖子——那件华丽无比、却透着不祥气息的赤色嫁衣，在混乱的火光映照下，如同流淌的鲜血，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手中赫然是那根以暮云发丝混合特殊丝线、编织着诡异符咒的猩红绳索！那绳索仿佛活物，带着一种阴邪的气息，直取暮云的手腕！他竟是想在这混乱之中，强行完成他那扭曲的“仪式”！

　　暮云虽大部分心神在掌控全局，但武者的本能让她瞬间察觉到了来自侧后方的危险！她手腕一翻，绣春刀带着凌厉的刀风回斩，目标是苏子墨的手臂！

　　但苏子墨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他似乎完全不顾自身安危，面对锋利的刀锋，竟不闪不避，只是执拗地、甚至是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要将那根红绳系在暮云腕上！他的眼中只有暮云，只有那根代表他“姻缘”的红绳！

　　眼看那蕴含着不祥力量的红绳即将触及暮云的肌肤——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戛然而止！

　　苏子墨前冲的动作猛然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口心脏位置透出的、带着放血槽的安王府特制短刃刃尖。

　　鲜血，顺着冰冷的刃身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月白色的太医常服。

　　顾清晏如同索命的修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亟待清理的垃圾。他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拧，短刃在其胸腔内残酷地搅动，彻底断绝了所有生机。

　　“本王说过，你活腻了。”顾清晏的声音低沉，带着死神宣判般的冷漠。

　　苏子墨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涌出，堵住了他所有未竟的痴妄与诅咒。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近在咫尺的暮云，看着她那双冰冷依旧、甚至带着一丝终于解脱了的厌恶眼神，又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木盒中那件他倾注了所有偏执、疯狂与所谓“深情”的嫁衣。

　　“……朱绳……系不了……良缘……”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如蚊蚋，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嘲弄命运，还是嘲弄他自己。

　　“……鸩酒……终是……我……自饮……”他用尽最后力气，看向顾清晏，眼中竟闪过一丝诡异的、了然的笑容，随即，瞳孔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砰”的一声，他摔倒在地，怀中的木盒翻滚出去，那件刺目的赤色嫁衣一半铺展在冰冷的地面，一半覆盖在他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如同盛开在他生命终点的、绝望而妖异的花朵。

　　“朱绳系良缘，鸩酒作合卺。”
　　“未解同心结，先断连理枝。”

　　他机关算尽，强求一场镜花水月的姻缘，最终，那寄托妄想的朱绳未能系住良人，那甘之如饴的鸩酒，终究反噬自身，毒断了他自己的性命。未曾解开他臆想中的同心结，便已先断了这荒谬的“连理”之念。

　　暮云看着地上苏子墨的尸体和那件红得刺眼的嫁衣，眼神复杂了一瞬。并非怜悯，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极淡的惋惜。惋惜这样一个医术超群、本可有为的人，竟被执念摧毁至此，最终走向如此不堪的结局。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脚，稳稳地、决绝地踏过那件象征着纠缠与疯狂的嫁衣，如同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过往，走向更需要她稳定局面的地方。她的步伐坚定，背影依旧挺拔如枪。

　　顾清晏面无表情地抽出短刃，在苏子墨的衣襟上随意擦拭了几下，收回鞘中。他走到刚刚赶到、目睹了全程的沈栖竹身边，察觉到对方气息微乱，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解决了。”顾清晏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但他看向沈栖竹时，眼神深处那抹冰冷的杀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栖竹的目光掠过地上那抹刺目的红，又落在顾清晏染血的袖口上，轻轻颔首：“嗯。”他能感觉到，自己星盘中那一直缠绕着暮云命宫的、属于苏子墨的猩红煞气，此刻正如冰雪消融般迅速散去。

　　同时，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因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而悄然滋生。

　　宫乱渐息，负隅顽抗的草原死士被尽数歼灭或擒拿，云妃也被押了下去。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晨曦的光芒艰难地穿透了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空气，洒在乾元殿前染血的白玉阶上。

　　皇帝的遗体和后续繁缛的仪式自有礼部和内廷官员按制处理。殿外广场上，血迹被迅速清理，但那股权力更迭带来的肃杀与紧张气氛，却挥之不去。

　　顾弘在暮云、顾清晏以及蔺无殇、凌无非这两位权阉的默然拱卫下，立于高阶之上。

　　幸存的宗室勋贵和文武百官们，带着惊魂未定、揣测、审慎乃至敬畏的复杂目光，注视着这位在一夜之间似乎脱胎换骨的年轻王爷。

　　虽然先帝未及留下明确传位遗诏，但顾弘在此夜展现出的胆识、果决和掌控力，以及他身边聚集的庞大力量，已让许多人清楚地看到了风向。

　　顾清晏抬手，随意地拍了拍顾弘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肩膀，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话语中的意味却重若千钧：“小子，以后这收拾不完的烂摊子，可就交给你了。”

　　这看似抱怨的话语，实则是一种公开的、强有力的表态与支持。有安王殿下站在靖王身后，其中的分量，在场无人不知。

　　顾弘转过身，面对顾清晏，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弘，必不负王叔期望，不负江山社稷！”少年眼中，是破茧成蝶般的坚定与已然成型的帝王野心。

　　暮云静立于顾弘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他最忠诚也最锋利的守护之刃。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带着无形的威慑。

　　她知道，皇帝驾崩仅仅是一个开始，后续的权力交割、朝堂博弈、乃至可能的内外威胁，都将是严峻的考验。

　　但至少，她成功地将自己选中的人，推到了这个距离至高权力最近的位置。她的谋划，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沈栖竹静立一旁，素白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捻动，感受着星轨那依旧混乱却隐隐指向新生的波动。他望着逐渐驱散黑暗的晨曦，又侧首看向身边玄衣染血、却难掩桀骜的顾清晏。冰封的心湖之下，那股因他而起的暖流，似乎更加清晰了些。

　　顾清晏仿佛脑后长眼般，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回过头。晨曦的金光勾勒着他俊美的侧脸，也映亮了他眼中那团永不熄灭的野火。

　　他对着沈栖竹，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驱散了几分血腥气，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羁与一丝只有彼此能懂的、近乎温柔的意味：

　　“沈监正，看来咱们这‘荧惑为引，麒麟为契’的缘分，一时半会儿是散不了了。这往后的路，怕是荆棘更多，风雨更狂。”

　　沈栖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如同往常般移开视线，也没有用沉默应对。在那双仿佛能燃尽一切阴霾的炽热眼眸注视下，他清冷的眉眼间，极轻、极缓地，绽开了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冰雪初融般的浅淡笑意。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落入顾清晏耳中，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动听。他知道，对于沈栖竹而言，这已是最直白的回应与承诺。

　　乱世已启，新旧交替。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草原的威胁虎视眈眈，朝堂的暗流从未停歇，未知的挑战仍在暗处蛰伏。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染血的黎明，代表着理性与秩序的寒星，与象征着力量与变革的野火，终于彻底并肩站在了一起。他们共同面对着这轮冲破漫长黑夜、带着血色与希望、冉冉升起的——崭新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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