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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画展柳暗又花明
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方才跟着我们的人,是排挤你的坏人派来的?”柳栖梧的目光从岸边瞟回来,压低了声音。
李祈瞥了她一眼:“嗯。”
“为何让人跟踪你?”
“许是想看看‘齐礼’是不是真的受挫消沉,”他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也好趁机再踩一脚,让‘齐礼’彻底翻不了身,永无复职之机。”
“所以你就故意买糕点、买驴,装出一副心灰意冷、只想过安稳日子的模样?”柳栖梧恍然大悟。
“不然呢?”李祈停下橹桨,“与其被动,不如主动示弱,让他们放松警惕,狐狸藏久了,总会露出尾巴。”
柳栖梧看着他一副运筹帷幄的神色,心中安定了许多。只要不是他的真实身份暴露、影响赌约就好。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等收集致命破绽,再一举反击?”柳栖梧想到了什么,愤慨道,“那些把官场搞的乌烟瘴气之人与臭虫无异,是该清理一下了!”
“只抓一人远远不够,”李祈语气平静,“发现一只臭虫,在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成百上千只了。”
“那就把屋子打扫干净,让它们无所遁形,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李祈虽是没多说,有那么一瞬间,柳栖梧觉得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露出赞许的意味。
他气定神闲地重新摇起橹,橹桨拍打着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柳栖梧低头看向水面。
映在水面的,除了远处的青山,还有天上的白云以及越来越耀眼的太阳。
反正跟踪的人已经回话去了,想必暗卫会追着他们查出此人究竟是谁。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问出口:“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他抬眼看着她,似乎在问为什么。
她只好找了个借口:“虽然还没到归还的时辰,但夏时的太阳会把人晒黑的。”
她有没有黑不知道,说出那句扫兴的话后,李祈的脸倒是黑了一下。
倘若与他同乘一船的是倾慕他的姑娘,怕是水枯石烂都要继续坐下去。可她不愿意。说到底,她愿意成为和他在一条船上的人,即使翻船也不怕。但要是像现在这样已经达到目的,就没有理由继续在水上漂了,毕竟她不会凫水。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消了又现,气候一日复一日宜人凉爽。
贺户令的头发却是一把又一把掉下来。
如今,他的公案上摆满了公文,每日无时无刻不在眉头紧锁。
谁让户署的天也变了呢?
有人来,有人往,有人往高处走,有人向低处去,受贿的、渎职的、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一个接一个下台。来了不到一年的庄户令贪污受贿,东窗事发,提拔他、追随他的都受了牵连。因此贺户令被迫临时顶了他的位置,身兼数职,难免焦头烂额,即使有位得力幕宾程先生,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
实在忙不过来,只好起用旧员了。
贺户令翻看着司务处送来的旧员名册,提笔写下复职令。
比如,有个解印自辞的姚主事,虽然年轻,但极有干劲,他曾略有耳闻,只是不知为何突然解印自辞了。果真,值役送去的复职令又被退了回来,显然是对官场彻底寒了心。
还有一个人,贺户令没忘。
讲真,这个名字,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怎么会有像齐主事这般出身普通但性格执拗、不通情理的木刺头?可就事论事,齐礼的能力确实非同一般,若不是太过刚直,也不会被人栽赃嫁祸。
如今审刑院查出的这批人中,很不幸,恰好有个是财资科的。此人与庄户令暗中有利益往来,被查处惩治时,为了减轻刑罚,将自己干的见不得光的事都抖落个一干二净,连抢人功劳、栽赃嫁祸齐礼的事,也说得明明白白。
既然真相大白,是时候一纸令下,召齐礼回来了。怎料贺户令拿起笔正要在复职令上签字,值役突然急匆匆跑进来,递上一份调令:“大人,这是吏署送来的调令,齐主事被调去刑署了!”
“什么?”贺户令猛地站起来,接过调令一看,上面的确盖着刑署的官印。他愣在原地,心中暗忖:这齐礼,何时攀上了刑署的关系?
几日前……
孟秋二十,是国画院举办画展的日子。柳栖梧早早起身,着布衣,簪鲜花,饰淡妆,带着画卷,坐着马车直奔弗如苑。
弗如苑本是王公贵族的私家园林,传到第三代园主时,因无子嗣,便将园子赠给了友人,时任国画院掌院。园主的亲侄子自然不干,即便伯侄早已交恶,也不愿祖产落入外人之手,便告到了审刑院。怎料审刑院还是将园子判给了园主的友人,气得那侄子当场呕血。
友人白得一座园林,立誓百年后将园子交由国画院维护,弗如苑便成了国画院举办画展的专属之地。
柳栖梧早就听闻弗如苑的景致非同一般,验帖入园,果真如此。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通幽,草木葱茏,往来皆是身着绫罗绸缎的画师画友,无一不衣袂飘飘,谈吐文雅,甚至里面还有眼熟的呢。
她过去和濯玉馆馆主罗绫绣打招呼,罗绫绣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只淡淡点了下头。
好吧,预料之中,毕竟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乌衣巷野生画师、前吴氏义学主持。
不过,她这次来并非是为了交际沟通。参加这次画展,对她正在筹备的画馆来说,意义非同一般。郑郎君说此次画展有掌院坐镇,如果能得到那位掌院的青眼,她办下明月馆,想必能少很多阻力。
这次大家展示的画作,不用想也是歌颂脱尘、雅适、美好、太平、繁荣、昌盛。他们自幼衣食无忧,吃过最大的苦,要么是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要么是觉得自己得到的还不够多。
她带来的三张小画,依旧是民画题材,却不再是节日与仪式。一幅是闲山淡水之外农人弯腰插秧汗滴入土,一幅是繁华市井之外佝偻着背的老汉挑担卖花,还有幅是枯瘦如柴拄着木杖的老妪被衣有补丁的妇人施粥。
画展的位置是抽签定的,柳栖梧运气还不错,展位设在无花亭下,是观画者的必经之地。
如她所料,路过的人有不少驻足,有人扬眉,就有人皱眉。没过多久,第一个讥讽的人出现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参展?此类粗鄙之作,也配挂在弗如苑?”
那人用折扇指着画作:“歪歪扭扭,粗糙不堪,画的不是流民,倒像是鬼魅。吴娘子是吧?上次雅集侥幸被评‘甲上’,真就以为自己名副其实了?难登大雅的东西也敢拿来献丑?”
有人附和道:“赵兄说得是,此画一不雅致,二不精妙确实有点粗鄙,难登大雅。”
“我看她就是想哗众取宠,引人注意罢了。”
“颜料看着也廉价,和旁边的画作比差远了。”
“果然是民间野路子,登不上台面。”
“……”
柳栖梧并未恼怒:“赵画师此言差矣,画道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讲究的是真情实感,山水花鸟能入画,平民的生活百态为何就不能入画?”
赵画师嗤笑一声:“想去看的人走到穷人窝亲眼去见就好了,何必画在纸上浪费笔墨呢?”
“赵画师这话,才是真正浪费了画道的初心。”
柳栖梧伸手点向那幅《卖花赠菊图》:“这卖花人,破晓便要上山采花,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一日下来赚的铜板不够糊口,午饭不过是干硬的麦饼。可他瞧见女童眼巴巴的神情,还是送了一朵□□,这般细碎的善意,王城之中的贵人公子、文人雅士,有几人能亲眼见到?”
“您说‘想去看便去穷人窝’,可那些居于华屋、出入车马的权贵,何曾愿意踏足陋巷?那些视平民为草芥的官员,又怎会在意他们的辛劳和欢喜?”
她又指向《施粥图》:“这位施粥的妇人,屋破瓦碎,衣有补丁,自家尚且缺粮,却愿分半碗稀粥给老人。赵画师觉得这场景粗鄙,可您可知,遇到旱情水患,多少人家便是靠着这般邻里互助才活下来?这些画面,是平民的生存实录,是乱世中的微光,远比那些堆砌技法的空洞山水,更有分量,更该被铭记。”
她抬眼看向赵画师,目光坦荡:“画作不是简单的复刻场景,是将这些无声的日常、细微的悲欢,带到世人眼前。让贵人知晓,他们杯中酒、身上衣,皆来自这般辛劳;让文人明白,画道不止风花雪月,更有人间烟火。这怎么能是浪费笔墨?”
赵画师脸色涨得通红,显然被驳得无话可说,却依旧死要面子,冷哼道:“强词夺理!不过是些俗事,也值得这般大做文章?”
“俗事?”柳栖梧轻轻摇头,“对您而言是俗事,对画中之人,却是实打实的生计与温情。赵画师画山水,是为了寄情;我画平民,是为了记实。不过是取舍不同,何来高低之分?若画道只许画风花雪月,那才是真的浪费笔墨,辜负了笔墨承载的重量。”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说得好。”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钱公。
他缓步走来,径直走到画作前,目光落在那幅《施粥图》,久久未动。他眼神复杂,有动容,也有感慨。
钱公回过神:“你这画,倒是与往日不同。以往画的是节日的热闹,今日画的却是日常的悲欢,更显真切。”
他顿了顿,又道:“画本是消遣之物,你却让它成了直面人间不公、记录众生疾苦的‘诉状’,倒是难得。”
“钱公过誉了。”柳栖梧坦然道,“其实,这些画,都是我‘抄’的。”
围观的众人闻言,皆是大惊,议论声瞬间响起。
“吴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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