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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棉藏霜与温语融冰
入秋的雨下得绵密,把小院的木围栏浸成了深棕色,虞美人的花瓣被打湿,却依然倔强地挺着,像撒在绿丛里的粉雪。我和安筱冬在储物间整理东西,他蹲在角落翻找去年的厚毯子,指尖突然顿住,从堆叠的旧物里抽出一件东西——是件灰扑扑的棉衣,领口磨得发亮,袖口裂着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边角还缝着好几块颜色不一的补丁,像件被时光啃噬过的旧玩具。
“这是……”我凑过去,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觉得硬邦邦的,显然是洗过太多次,棉絮都板结了。安筱冬的手攥着棉衣的衣襟,指节泛白,声音像被雨打湿的棉线,发沉发哑:“是我十二岁那年,表婶不要的旧衣服,扔在柴房里,我捡回来的。”
雨敲在储物间的窗户上,嗒嗒的响,把他的声音衬得格外轻。“那年冬天特别冷,柴房的窗户破了个洞,风往里灌,像刀子割。”他的指尖摩挲着袖口的补丁,眼神飘远,像是落进了十几年前的雪地里,“我没有厚衣服,晚上就裹着这件棉衣,再抱一堆稻草,缩在柴房的角落里。棉絮都板结了,不暖和,我就把冻僵的手放在胸口,贴着心跳的地方,能稍微暖一点。”
我的鼻子突然发酸,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现在很暖,掌心有常年握工具磨出的薄茧,可我仿佛能摸到当年那双冻得通红、甚至可能生了冻疮的手,能感受到他缩在柴房里,听着外面表叔一家的笑声,独自捱过漫漫长夜的冷。
“有天晚上,我发烧了,头特别晕,裹着这件棉衣还是冷得打哆嗦。”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以为自己要冻死了,就抱着棉衣,想喊‘妈’,可我记不清妈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她把我放在叔叔家门口时,转身走得很快,没回头。后来我没喊出声,就对着柴房的墙,一遍一遍数稻草,数到一千的时候,天就亮了。”
眼泪没忍住,砸在他握着棉衣的手背上。安筱冬愣了一下,转头看我,赶紧伸手帮我擦眼泪,笑着说:“筱潇,都过去了,你别哭啊。”他的指尖带着棉衣上的旧味,却暖得让人心疼——他总是这样,说起自己最苦的日子,还想着安慰别人,好像那些冻饿、那些委屈,都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怎么能不哭啊,”我哽咽着,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你那时候才十二岁,怎么能一个人捱过那么冷的冬天……”他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似的,声音轻轻的:“因为我知道,只要熬过去,总能找到暖和的地方。后来我遇到你了,你给我馒头,给我暖手,现在还有这个小院,有你,有大家,我早就不冷了。”
院门外传来李婶的声音,她撑着伞,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走进来看到我们手里的棉衣,脚步顿了顿,眼圈一下子红了:“这件衣服……我记得。那年冬天我去表叔家借东西,路过柴房,看到筱冬裹着这件棉衣,缩在角落里,脸冻得发紫,手里还攥着半块硬邦邦的窝头。我当时心里酸得慌,回家就把我家老头子的旧毛衣拆了,织了件小的,想偷偷给他送去,结果被表婶看见了,扔在地上踩,说‘野孩子不配穿好衣服’。”
李婶的话像又一根针,扎在我心上。安筱冬看着李婶,声音有点哑:“李婶,我记得那件毛衣,你后来还是偷偷塞给我了,藏在柴房的稻草堆里。那件毛衣很暖,我穿了好几年,直到后来长高了,穿不下了。”
“傻孩子,”李婶抹了把眼泪,把保温桶递给我,“我今天炖了羊肉汤,想着天凉了,给你们补补。没想到看到这件衣服,又想起你那时候的样子……都怪我那时候胆小,不敢跟你表婶争,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不怪您,李婶,”安筱冬摇摇头,“您能偷偷给我送粥、送毛衣,我已经很感激了。那时候要是没有您,我可能真的熬不过去。”他把棉衣叠好,放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当年那个受冻的自己:“这件衣服我一直没扔,后来离开表叔家,走了很远的路,也带着它。我想留着它,提醒自己,以前有多难,现在就有多幸福。”
雨慢慢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洒在储物间的地上,给那件旧棉衣镀上了一层浅金。安筱冬把棉衣抱起来,对我说:“筱潇,我们把它洗干净吧,晾在院子里,让太阳晒一晒。以后就放在客厅的相框旁边,和小满的画、我们的吊坠放在一起。”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出储物间。他蹲在井边,小心翼翼地给棉衣抹上肥皂,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什么珍贵的宝贝。我帮他递水,看着泡沫裹住那些旧补丁,看着他指尖认真地搓洗着板结的棉絮,突然觉得,这件带着风霜的棉衣,不再是痛苦的象征,而是他坚强的证明,是我们爱情里最珍贵的注脚——他从那么冷的冬天走来,却依然带着温暖,走向我,走向我们的家。
“安叔叔!秦叔叔!”小满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她背着书包,手里举着一朵被雨水打湿的小雏菊,跑了进来,“你们看,我在路边摘的,虽然有点蔫了,但是很好看!”她跑到安筱冬身边,看到他手里的棉衣,好奇地问:“安叔叔,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旧?”
安筱冬把棉衣放在盆里,擦了擦手,抱起小满,指着棉衣说:“这是安叔叔小时候穿的衣服,那时候安叔叔没有暖和的衣服,冬天就裹着它睡觉。”小满的小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棉衣,小声说:“好硬啊,一点都不暖和。安叔叔那时候一定很冷吧?”
“嗯,很冷,”安筱冬笑着点头,却没说更多苦的事,只是指着院子里的向日葵,“但是现在不冷了,有秦叔叔给我暖手,有小满给我送画,有李婶奶奶给我送羊肉汤,还有这个暖和的小院,安叔叔现在特别幸福。”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的小雏菊递给安筱冬:“那我把这朵花送给安叔叔,这样安叔叔就更幸福啦!”安筱冬接过花,插在棉衣的口袋里,阳光照在花上,照在他的笑脸上,暖得让人想掉眼泪——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心疼他的过去,更因为庆幸他现在拥有了这么多温暖。
晚上,我们把洗干净的棉衣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风一吹,棉衣轻轻晃,像是在和过去的冬天告别。安筱冬从厨房端出羊肉汤,盛了一碗给我,又盛了一碗给李婶(她留下来一起吃饭),自己才端起碗。汤很暖,喝进肚子里,连带着心里的那些酸,都化成了软乎乎的热。
“筱潇,”安筱冬放下碗,看着我,眼里有光,“明年冬天,我们买件新的厚棉衣吧,买两件,一样的,我们一起穿。”我笑着点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他从来没提过想要什么,却总是想着和我一起拥有什么,想着把最好的、最暖的,都和我分享。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我,“上次去镇上,看到这个,就买了。”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个小小的银镯子,上面刻着一圈小小的向日葵,和我们脖子上的吊坠是同一个图案。“我想着冬天你穿毛衣,戴这个好看,”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也算是……给你暖手的另一种方式。”
我把镯子戴上,大小正好,银镯子贴着皮肤,暖得像他的手。李婶看着我们,笑着说:“真好啊,筱冬现在有你,再也不用裹着旧棉衣缩在柴房里了。”安筱冬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看着我的眼睛,声音认真:“是筱潇把我从冬天里拉出来,带到了春天里。”
月光洒在院子里,晾着的旧棉衣在风里轻轻晃,银镯子在我手腕上闪着淡光,羊肉汤的香味还在空气里飘。我知道,那些冷的、苦的、难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们,有彼此,有朋友,有这个装满了爱和温暖的小院,以后的每一个冬天,都会很暖,每一个春天,都会开满花。
安筱冬低头,在我耳边轻轻叫了声“姐姐”,声音裹着月光,软得像棉花:“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么多日子。”我靠在他怀里,笑着说:“不是我陪你,是我们一起走。”
风里带着向日葵的余香,带着旧棉衣晒过太阳的暖,带着我们彼此的心跳。这一刻的泪,是甜的,是暖的,是我们一起走过风雨后,最珍贵的证明——原来再冷的冬天,只要有彼此,就能熬成满院花开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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