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飘零：魂牵十六国

　　建武九年(343 年）八月十二日
　　夏末的夕阳把宫殿工地染成一片金红，刚完工的殿宇轮廓在余晖里透着冷硬的奢华，可这辉煌却与工地上的役夫们无关 —— 当羯族监工骑着高头大马，扯着粗哑的嗓子喊出 “宫殿主体完工，月底前各郡国役夫可返乡” 时，数万名役夫瞬间爆发出的欢呼，几乎要掀翻半边天。
　　有人扔掉手里的麻绳，抱着身边的同伴又哭又笑；有人跪在地上，朝着家乡的方向磕头，嘴里念叨着 “爹娘，我能回去了”；还有人从怀里摸出藏了许久的、早已磨得发亮的家什 —— 可能是孩子的小木刀，可能是妻子缝的布扣，反复摩挲着，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刘霖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却像被灌了铅，沉得发慌。
　　“阿霖，你怎么不高兴？咱们能回家了！” 王二哥拍着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激动 —— 他早就盼着这一天，想着回去抱儿子，帮媳妇种秋菜。可手刚碰到刘霖的肩膀，就觉得不对 —— 刘霖的肩膀窄得过分，隔着粗布衣，能摸到隐约柔和的线条，完全不像个汉子的骨架。
　　刘霖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没说出话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是他这些天养伤期间闲来无事偷偷磨的。再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玉佩温润依旧，可握着它的手，却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能扛百斤石料的少年的手。这些天，他的身体变化彻底定了型：身形纤细柔软，腰肢能轻松攥住，胸部的隆起就算勒紧布条也藏不住，声音更是清脆得像村口的溪流，连压低声音都带着女子的柔意 ，最让他奔溃的是，女子的月信也如期而至—— 他现在，完完全全是个女子了。
　　“能回家了……” 刘霖小声重复着，声音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恐慌。他想起大父送他时的模样，拄着木杖，说 “活着回来，咱们家还等着你”；想起阿娘缝衣时掉在布上的眼泪，说 “娘给你煮野菜粥”。可现在的他，要是出现在家门口，大父和阿娘会认出来吗？他们看到曾经的孙子儿子变成了孙女女儿，会崩溃吗？更可怕的是，要是被羯吏或其他村民发现，传了出去，羯兵会不会找上门？不仅他活不成，还会连累大父阿娘丢了性命。
　　“阿霖，你有心事？” 王二哥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拉着他走到工地高处的土坡上 —— 这里能望到远方的地平线，隐约能辨出刘家村的方向。“是不是怕路上不安全？还是担心家里？”
　　刘霖望着远处的天际线，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纤细的轮廓在土坡上显得格外孤单。他攥紧了玉佩，指尖发白，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二哥，我…… 我变了……”
　　“变了？” 王二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 你身体的变化？”
　　刘霖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现在…… 完全是女子的模样了…… 声音、身形，都变了…… 我要是回家，他们肯定认不出我，要是被羯兵知道，还会连累他们……” 他说着，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肩膀不停颤抖，“我盼了一年多，就想回家，可现在…… 我不敢回了……”
　　王二哥站在旁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察觉到刘霖的变化，却从没想过会这么彻底。他蹲下身，拍了拍刘霖的背，声音里满是理解和担忧：“我知道你怕…… 换作是我，我也怕。可你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要不…… 你先别回家，找个地方躲起来？比如偏远的村落，先稳住，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跟家里联系？”
　　刘霖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躲起来？可大父阿娘还在等我…… 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会不会担心？” 他想起去年写的家书，不知道有没有送到，要是阿娘大父以为他已经死了，现在又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女子，说自己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他们会信吗？
　　“担心肯定会有，但总比你贸然回去送命好。” 王二哥叹了口气，“你想想，要是你现在回去，被羯兵发现异常，不仅你活不成，二老也会被连累。咱先躲着，等以后找到机会，再偷偷跟家里传消息，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慢慢接受你的变化，这样才稳妥。”
　　刘霖知道王二哥说得对，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可他一想到阿娘大父可能还在村口等他，可能每天都在念叨他，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站起身，再次望向家乡的方向，风里好像传来了村里的狗叫声，传来了阿娘喊他吃饭的声音，可这些都只是他的幻觉。
　　“我还记得前年秋收，我跟大父去田里割粟米，大父说我长大了，能帮他干农活了。” 刘霖的声音带着哽咽，“阿娘还说，等我回来，给我做粟米饼，放好多糖…… 可现在，我连回去见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王二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 他知道，现在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没用，刘霖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能懂。夕阳慢慢落下，天边的云彩从金红变成了深紫，工地的欢腾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役夫们收拾行李的动静，偶尔传来几句关于回家的憧憬。
　　刘霖摸了摸玉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想起大父说的 “这玉佩能辟邪，能保平安”，可现在，玉佩能保他回家吗？能保他的家人平安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个乱世里，他连选择回家的权利都没有。
　　“二哥，我听你的，先躲起来。” 刘霖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等我稳住了，就想办法跟家里联系，我一定要让大父阿娘知道，我还活着。”
　　王二哥点点头：“好，咱们一起想办法。我回家后，也会帮你留意家里的情况，有机会就给你传消息。”
　　两人站在土坡上，望着远方的家乡，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工棚里亮起了零星的火光，役夫们在谈论着回家的路线，分享着带回去的东西，只有刘霖，手里攥着回家的希望，却只能选择暂时远离家乡。
　　夜风刮过，带着夏末的凉意，刘霖裹紧了身上的粗布衣 —— 这件阿娘缝的衣裳，曾经是他的铠甲，现在却成了他伪装的屏障。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要躲着羯兵，要适应新的身份，要忍受对家人的思念。可他不能放弃，为了大父阿娘，为了自己，他必须活下去，必须等到能堂堂正正回家的那一天。
　　乱世中的生存，从来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刘霖望着家乡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念着：“阿娘，大父，再等等我，我一定会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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