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者

作者:醒梦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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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妮薇德倒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自己的意志在一点一点地化开,离散至各处,虽说仍有些惊颤,但宛若平静中泛起的涟漪。她想一定是因为近期想到了埃蕾娜,连形容有时也会变得像她以往曾说过的那般缠绵,不过,她以前便喜欢听那些话,或许这也是她喜欢一切汹涌、繁华散尽后所余平静的缘由吧。四年前埃蕾娜突然说要走,说要回国,此后便没给她一点音讯,一如既往保持着所谓神秘,妮薇德至今仍记得她走时那番忧虑又快意的样子,原来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撕裂感,她很早便见识过了。
      妮薇德觉得这迟来的感惜总是有种时空错位的亲切感,她又不自觉地流泪了,但又总是在流泪之后察觉某种虚伪,还有更空荡的遗憾。就在这时她的身前突然传来刺痛,不是那种连接快感的刺痛——基里斯蒂安咬了她。
      妮薇德震惊地与他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她的手还被他压在一旁,那倒无需在意,但,他为什么咬她呢?
      仔细想想她是知道的,但她只是在装傻罢了。
      她盯着他许久没有开口,基里斯蒂安的眼神从未有过那样的迷惘,甚至像是……祈求?妮薇德不敢确定,或许就算确定了她也不愿相信。
      然后基里斯蒂安俯身去紧紧拥抱她,那几乎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用热情的□□碰撞来消解现实问题了,而转成了纯粹的拥抱,基里斯蒂安知道,拥抱才是妮薇德最喜欢的肢体亲密。
      正如先前在布斯塔格她对艾萨克说的那样,她必须开始将精力投入到毕业和学位事宜当中,她已经与芙利嘉女士互通过消息,她在信件中提及自己对艺术在当代效用的怀疑,芙利嘉女士则依然用极为朴素而温和的语言回应着她的每一项疑虑,她不仅对她前些日子发表的小说表示祝贺,并在此基础上给她提供了方向,如果她意识到自己于文学艺术中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如回溯一下历史,看看是否有谁曾经解决过这项问题,假若没有前者,那便想想此前的人们都为此做了什么努力,多去观察联系实际,思索问题在不同阶段的特征及不同解决方式。
      芙利嘉女士的来信要更加细致,这与妮薇德的想法暗相契合,她也便慢慢做了下去。
      经过了中途一系列的混乱与失语,妮薇德仿佛重新回到了刚到赛诺伏特的日子,除却户外的调查,基本上每日笔耕不辍地待在房间里。基里斯蒂安最近回家的频率都有些多了,有时中午都回来,抱着她便会在沙发上睡过去。然后等到该起床时将她一把拉回来,像几年前仍在瑞翁克林时那样,在她耳边说着“五分钟”——再多睡五分钟的意思。
      她深知自己这段时间内行为的荒诞,其实她应该早早地同基里斯蒂安聊起心中的问题,结果是要么得到解决她还留在这里,要么她就应该独自回伊迪欧去。她最不应该像现在这般明知有了裂痕,却仍是倔强地不想言语,而基里斯蒂安也没有言语。
      她常常在基里斯蒂安睡着后长久望着他,较他清醒之时缠绵更甚。基里斯蒂安还是那样充满疲惫,于是也基本不用担心他会醒来,妮薇德会在这时无限回想起曾在伊迪欧的日子,那时基里斯蒂安同她诉说理想,而她与他一起探讨那些属于理性的问题,他们少年意气,充满希望。他那时便很稳重,也很温柔,当然至今对她都是如此,这一度让埃蕾娜对她们的感情有了微词,不过她知道,埃蕾娜只是拿她打趣。
      她发现几乎她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都已经粘上了基里斯蒂安的影子,他们在伊迪欧的公寓,晚上他们总会在一片漆黑中挽着手摸索着爬上去,她常常见他回来后一本正经地拿起早上剩余的面包片吃净,妮薇德说要热一下他才后知后觉想起。幸亏他没有胃病,他说这可能是小时候的习惯所致,她当时也有许多不明所以的习惯,然后在两人一同相处的日子里,将习惯渐渐转向了对方。就连她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她都大概记得两人聊过什么话题,基里斯蒂安说过什么些话语,以及她反驳的逻辑。
      他们一起给学校的新闻部投稿,为着校园课业的不完善问题,这还算是得到了校方认可,不过当他们论及校内管理问题时,便被约去面谈了。对方很诚恳,但并未完全挡住两人以退为进的疑问,只是结果平平,稿子也未被允许发出。那时他们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对方身边,互为彼此的倒影。
      理性让人们早已熟知一切,能够在事件来临之前便学会坦然,感性却又将人重重摔下,用消弭不去的怀念缚身以示哀悼。人呐……
      这番说法并不能叫妮薇德满意,即使经验相似,她也不想拿出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糊解释。
      她究竟在不舍什么呢?一份九年的爱情与习惯,一条两人的共同成长之路,一桩原本相合的理□□业,还单单是基里斯蒂安本人的特殊性?这些似乎都触动到了她,但她又总觉探究不深,连自己也未必完全信服。
      她与基里斯蒂安之间的牵绊,应该还有着其他东西。
      两人一同并排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妮薇德想着,基里斯蒂安的事业其实并不需要她,她曾以为两人的思想共同服务于一项事业,她曾以为那是助力,可如今她发现,她所做之事不过点缀,基里斯蒂安所做之事则是依托着某种极端理性实现一种她不知要如何勾勒的美妙图景,而在此过程中他本人也遭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只是强烈相信凭借他们的努力克服道路上的腐朽与阻碍便可实现那些美好愿景。
      妮薇德出神地将手臂伸向天花板的远处,认为她断然无法接受那样的逻辑,就像当初小酒馆里的伊万绝对无法接受上帝的世界一样,应有这样的非理性来制约那种极端理性,哪怕她也尚且未能消化所有的现实。话说,有人能做到在消化一切现实后依旧依托独立思想和自由意志作出最理智甚至泯灭人性的决定吗——他或将成为神明,但不是“神人”,而更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提到的“人神”,而与此同时,妮薇德想到了一个极其扭曲又丑陋的词,叫做“人兽”。
      回想起基里斯蒂安最初走向这条路时,妮薇德充满信心,他们身披反抗者的盔甲,知晓前路险阻,他们能确定的,或许也只有背后的双手,在她的印象中,这种双生般的依恋持久长存。
      她是何时发觉基里斯蒂安的脆弱的,有许多次,但最深刻的应当是他生病那次,那时他病了的不只有身体,他遭遇的正是妮薇德当时反复思索之事——除却古老悲剧中以必然的献身死亡来诉说个体与理想意义,活着究竟该如何走下去才算完成相同的命题?
      道路中途总会无法避免地遭致扭曲,那时妮薇德怀抱他生病的躯体和魂灵,想着他们应该在掩盖锋芒保卫自我的前提下,默默坚守本源的初心,并不断吸收新生的力量,极尽抗争之事。那时她朝他开口,原话是什么她已然记不清明,但她知道基里斯蒂安而后很快恢复了精力,继续在这条道上坚信坦然又波折崎岖地走下去。
      基里斯蒂安这时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漂浮在上空的手,将她拉起身来抱在怀里。这是习惯,亦是怀念。
      妮薇德记得此后每次看到他的来信时都很珍惜,他的信中寓意着一条她灵魂向往之路,亦或是她一直给定于自身的期许,那是一条颇具纯粹初心的道路,是面向现实的绝不妥协之心,或是说,哪怕静默,也要将轻蔑进行到底。
      基里斯蒂安,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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