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偏我老

　　荣屿扶着她的肩膀，立马向前探首询问：“没事吧？”

　　风翎摇了摇头，正前方的男子依旧是刚才那副模样，低首双眼紧闭，念着不知名经语，就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荣屿，我们上次来这矿洞，你便一直盯着这男子，是认识他吗？”

　　荣屿从身后绕至她身旁，闻言向那男子望去，神色有些恍惚：“不认识。但莫名……有些熟悉。”

　　不认识却很熟悉？这人和荣屿有什么联系吗？

　　风翎瞧了瞧荣屿，正欲开口，那男子却不期然睁开眼，视线正正与他们对上！

　　与此同时，刚还与他们缠斗的无瞳少年、白花新娘和佝偻老妇，突然间像是受到了感召，站在一排，齐齐出现在了祷告男子的身后！

　　仇笑一和三娘正打斗中，对手却突然消失不见，连忙朝着四周望去，他们四人竟然都出现在了一处。眼看情况不对，两人紧忙向风翎靠近，一起观察着事态。

　　受到感召的不只是他们三人，风翎正迷惑不已时，身旁站着的荣屿也慢慢启步，向着祷告男子走去。

　　“荣屿！”风翎紧忙跟上来，却见他步履沉稳，神色清明，不像是受了蛊惑，便和三娘他们在一旁默默地盯着局势。

　　荣屿正身站在了祷告男子的正前方，他原来也是双目无瞳，只有一副空落落的眼眶，突兀地挂在眼睛上，神色却十分平静恬然，对着他温和出声：“你来了。”

　　像是时隔多年，才好不容易见到他……

　　三人齐齐将疑惑的眼神递向正中的荣屿和祷告男子。

　　“你认识我？”因为他这句话，莫名情绪萦绕在荣屿心头挥散不去。

　　可祷告男子却并没有回应他这句话，语意温和：“我们一直在等你。”

　　我们？还有谁？你们为什么要等我？

　　荣屿眉间蹙起，不理解这句话，正要开口询问，男子却与他做着最后告别：“他来了……后会无期。”

　　说完便紧闭上了双眼，转眼间，四人又同时睁开双眼，面目变得狰狞恐怖，周身黑气开始疯狂向外溢散！

　　哭叫声！嘶吼声！哀戚声！祷告声！不绝于耳！声音愈发高亢激杂，高亢得让人难以承受，风翎他们紧捂住双耳也无济于事！

　　“他们这是……突然怎么了？呃啊啊啊！”仇笑一的耳朵马上就要被震聋了，止不住地嘶声吼叫。

　　众人还未从即将被震聋的强烈不适中脱离，眼前四人张着血口，舞着狂爪，就向他们猛身飞扑过来，那架势，活像要把他们生吞活剥，抽筋扒皮了去！

　　“大家小心！”风翎抽出剑立马与其正面相击。

　　四人蓄势待发只准备与他们决一死战，可还未待他们挥出手中的武器，四人直直穿过他们的身体，向他们身后飞奔去！

　　众人惊愕之余，迅速转身回望，只见他们卯足了力量朝那面高悬于崖空的命衍镜强烈发起进攻！

　　“他们怎么去对付那面镜子了？”三娘揉着刺痛的耳朵，挥散着四周迸溅的黑气。

　　“哎！你们快看！那镜子是不是快要碎了！”仇笑一猛地看见那镜面好像多了条裂缝。

　　“他们想毁了命衍镜。”风翎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真实意图。

　　荣屿盯着母亲疯狂想要捏碎命衍镜的背影，久久无法想象母亲究竟是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才会让她如此痛不欲生，想和它同归于尽了去……

　　风翎见命衍镜上的裂缝越来越多，怕是马上就要碎裂了。只听嘣地一声天雷地动，风翎将十方剑竖着立于胸前，迅速唤出保护罩，将众人圈在法阵中，这才避免了无数飞溅迸裂的碎片飞来的攻击！

　　随着神镜碎裂的同时，耀眼白光也向四周震散开去！刹那间，白光笼罩天地，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不一会儿，白光渐渐消散，众人恢复了正常视物，当即从法阵中起身回望——

　　刚才的四人围立一团，眼神恨恨仰望，双手都高高向上举起！

　　风翎他们随着四人的视线往上望，余觉是高悬他们四人正中间，正被下面的八双手隔空锁着喉颈，乱颤着双腿，面目十分青狞可憎！

　　“为什么！”四人异口同声，一齐嘶吼问罪。

　　“你们！你们竟想杀我！”余觉是大惊失色，他竟一时半会儿难以挣脱他们的桎梏！

　　双目无瞳少年率先声讨：“你杀了我最爱的婆婆，我要让你偿命！”

　　“哈哈哈哈哈！一个无用的老妪，也就你这个蠢人会信她！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是背后的佝偻老妇加重了手中的锁喉力道，一瞬间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老妇语气冷绝：“我当初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余觉是猛烈挣扎着，即便面色已经铁青，依旧硌着牙齿，笑声断断续续却猖狂邪魅：“哈……哈……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若……不……不是你！我……我又怎会……过得……这么……悲惨……”

　　白花新娘眼睛猛然用力，誓要将他脑袋直接拧下来：“所以你也要毁了我的幸福吗！”

　　余觉是想转过来脖子看看她，哪怕移动半分也无法做到，只能斜倚着眼神向下，强扯出一丝笑容：“丌……丌乐！你……是你回……来了……”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生前因为你，我葬送了一生的幸福；死后你还要圈禁我，让我无法再世为人。变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我恨你！我恨你！”

　　尖刻的怒骂声，震动在荣屿的脑海，气息倒涌翻滚，心间阵阵刺痛，这是他活该应得的！

　　母亲，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竟然丝毫不知你受了这诸多苦难……

　　“你……恨我？啊哈……哈……”余觉是双眼竟泛着一丝泪光，“没……关系……很快……一切……就能……重来了……”

　　“你怕是没有机会了。”祷告男子冷厉出声，不复刚才的温和。

　　“家主……我……你为什么……不选……择我……”余觉是直直盯着正前方的男子，这个疑问，是时隔多年依旧困扰着他的梦魇。

　　祷告男子冷笑出声：“我现在这般，不正是最好的答案。”

　　余觉是闻言爆发出一阵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落尽，神情肃穆，突然从四肢长出藤蔓，藤蔓分作四股，纷纷向下方的八只手缠绕上去。

　　“母亲！快松手！”荣屿眼疾手快跑上前想要阻止他的动作。

　　四人却来不及收回高悬的双手，藤蔓如蛇，紧紧缠绕住了他们的双手，他们顷刻间便被束缚住双手，再也无法动弹！

　　“那是你活该。”

　　余觉是收紧缠绕住祷告男子的藤蔓，将他一下提溜到了眼前：“明明论学识，论资历，论能力，我样样都比荣世安强！可你却以血缘之谬论，无视我，利用我，驱逐我，就只因我不是你们荣氏族人！”

　　“你既对我视若无睹，亦如此看重这血脉亲疏的鬼话，那我便成全你，剜去你这一双无用的眼睛！让你日日诚心祈告荣氏昌延，这不正是你毕生夙愿吗？按理说，你还应跪谢我才是！”

　　藤蔓越缠越紧，祷告男子却不减威严：“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不会选择你！”

　　余觉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缠住他双手的藤蔓，慢慢也缠紧了他的脖子。

　　死不悔改！你死有余辜！

　　看着他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在他即将断气的前一刻，又立马松了力道，转而将他摔向东北方的石雕处，将其吊在雕像下方：“呵！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转而将视线望向下方的老妇人，倾身来到她的面前，与她视线平齐：“既救下我却又想一刀杀了我，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人。”

　　老妇人神情哀婉，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锋利：“老身此生唯一做过后悔的事，便是一时心软救下了你，现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剜心剁首！”

　　“你当真是对我毫无怜悯……”余觉是浮上苦笑，转而又变得尖酸，“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生！都是你个老东西，才让我这一生都活成了个笑话！”

　　“你骗我说我不是异类，村民们会接纳我！骗我向那些凡人主动敞开自己，他们却只想放火一把烧死我！”

　　“你骗我读书识字，骗我学着像个人一样生活！我竟会听信你的鬼话！到头来，爱我的人对我弃如敝履，我爱的人对我避如蛇蝎！我只不过是一个任由你愚弄的笑话罢了！”余觉是说完竟是对着她大声吼叫出来，面目扭曲得恐怖。

　　“我……”老妇人的心彻底寒彻，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她原是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她低首含眉，默然不语，就和他以前每次受到不公正对待时，她所做的那样——只是默默承受着，从来不会为他辩解。

　　哈哈哈……余觉是自嘲地想要在她脸上找寻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他都会原谅她所有的懦弱、欺骗、忍让……

　　可惜，并没有……

　　再也不愿见到她一眼，余觉是抽紧藤条，将她绑到了西南方的雕像处，转而看向面前的无瞳少年，缓缓蹲下身子，向他无瞳的眼眶摸去。

　　少年感受到他掌间的热意，在他碰到自己的一瞬间，猛然撇过了头……

　　“为何连你也恨我？我替你杀了愚弄我们的婆婆，现在没人胆敢践踏我们了！”余觉是一把捏过他的幼肩，语气十分激动。

　　无瞳少年声音稚嫩，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寂：“我是我，你是你，从你杀了婆婆的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若不是婆婆把我从恶虎口中救出来，我早就成了一堆尸骨，可你却杀了善良的婆婆。”

　　“如果不是婆婆教我读书识字，我甚至连别人骂我欺负我的话，都会当做是一片真心。”

　　“没有婆婆教我做人识人，我也不会学着分辨善恶，区分对错。”

　　“我不知道你长大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可婆婆是无辜的。她从未抛弃过我们，也从未欺骗过我们。”

　　“我们无亲无故，被视作另类，她却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真心地爱护着我们。可就是这样的婆婆，被你一刀给杀了。”

　　无瞳少年平静地说出心中的愤恨：“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恨我？我幼年的自己跟现在的我说，他最恨的就是成年后的我？哈哈哈哈……真是好笑……真是好笑啊！

　　余觉是脚步不稳，连连往后退去：“你当真蠢得透顶！我和你又怎会是同一个人！”

　　“我余觉是才不会和你这个蠢人一样，被人骗得团团转，还要感恩戴德，替人家报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完看他不争气的样子，抽出藤条又快速扇了少年一巴掌，将他一把捆在了东南方的雕像处。

　　“好好看着吧，我会让你看清他们的嘴脸！”

　　说着就将视线锁向了右下方还被捆着双手的白花新娘，随即慢慢走上前，收回了束缚着她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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