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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佩吐心声
已经入了冬,园子里的姑娘们都不怎么出来走动。如今贸然出来,冷风刮的脸生疼。
姑娘们穿着斗篷,带着帽子御寒。丫鬟们跟在后面,讲究些的直着腰,硬挺挺的抗下冷风的怒吼。不讲究的就缩着脖子搓着手,向冷空气告饶。
林苓就是不讲究的,端着赏赐的手冻的发红,她索性让紫鹃扯着红布,将托盘里的金银钗宝一股脑倒到布上提着走。
紫鹃将托盘递与她,笑道:“你这副样子活像刚抢劫完的土匪头子。”
林苓将一只手往脸上捂了捂:“没办法,太冷了。”
风越刮越大,众人都快步往自个儿的住处赶,走到最后只剩住的最远的宝钗、莺儿和林苓三人。
莺儿要开口说话,宝钗拦住了她。用帕子捂着嘴道:“回到屋子里再叙,冷风从嘴灌进肚子里,仔细肚子痛。”
莺儿赶紧捂住嘴,噤了声。
林苓也觉得有道理,她想起儿时冬天买了早饭去上学,边吃边走,冷风就直直灌进了肚子里,吐了一操场,中午就被接回家了,弄的她的身体更加的虚弱。
几人一路无言,匆匆忙忙的往蘅芜苑赶。
到了蘅芜苑,林苓先将赏赐收好,再去宝钗屋里候着。
宝钗屋子里不似下房,林苓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屋子中央放着一个碳盆,莺儿蹲在一旁,时不时用小铜火箸拨里头的无烟紫碳,碳燃得猩红猩红的,屋里便更暖了些。
而宝钗坐在临窗的炕上,身后靠着藕荷色牡丹靠背,手里拿着一卷书翻看。
林苓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子在宝钗身旁站定,瞧见两边漆花小几上茶水已经被喝尽,她福身又填了一杯。
宝钗注意到她的动静,将手里的书册子搁在一边,假笑道:“你站在前边来,我要审你。”
这话林苓觉得似曾相识,只是来不及深想。她依言走到宝钗前方,不卑不亢的笑道:“我才刚回来,哪里又被姑娘抓了错处?”
如今死契捏在自个手里,她说话也有了底气,不必再卑躬屈膝。
宝钗啜了一口茶才缓缓道:“你给我闯了好大的祸。如今你是风光了,倒弄的姨母下不来台。”
听了这话,林苓心里也憋了股气,实在没忍住,恼道:“那是本就另有隐情,并非我的过错,太太气就气吧,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处。”
宝钗轻拍案几,往日的端庄娴静有些维持不住。如今林苓有上头的恩赏,待要拿她如何,又不能如何。
气氛有些僵住了,莺儿赶忙起身打圆场,把林苓推了出去。林苓走到屋外,气呼呼的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儿,而后回屋子去了。
林苓发了盆炭火,下人用的普通木炭烟大,熏的她眼冒泪花。忙不迭的推开窗户通风。
而后又去厨房提了桶热水,把全身上下仔细清洗了一番,换了身整齐干净的青色衣裳。她边拿巾子擦拭着湿润润的头发边坐在铜镜前,不由得出了神。
忽然彩佩跑了进来,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愣什么神呢,你小妹来找你了。”
林苓被拍的一激灵,听见玉钏儿来了赶忙往屋外走,只见玉钏儿站在门外,探着身子往屋里面瞧。林苓见她的活泼样子,心里松快了些,拉住她的手将她牵到碳盆边坐下。
玉钏儿往手心哈了口气,又伸在碳盆上烤了烤,笑道:“这外头也太冷了些。”
彩佩快言快语的接话道:“入了冬可不是这样吗,你们瞧我手上的冻疮还没好呢。”言罢,伸出手给二人看。
只见她的手指又红又肿,有的地方结了痂,有点地方被挠破了皮渗出一点点血迹。
林苓一拍脑袋:“我给你做的又冻疮油放在药房呢,前头急急忙忙被使出去收药材就耽搁了,回头拿给你。”
彩佩一喜,笑眯眯的道谢。
几人聊了一阵,彩佩又急急忙忙的出去干活了。屋里只剩姐妹二人,林苓才问道:“怎的这会子来了,太太那处可有为难你?”
玉钏儿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低声道:“太太往日顾着体面也没为难我,今儿许是绷不住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回荣庆堂就把我打发下去了。我得了闲,这不就来找你了。”
林苓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
玉钏儿摇摇头,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而后才小心的掏出藏在衣襟里的死契,高兴道:“方才你慌慌忙忙的把这个塞在我手里,待我回去仔细一看,竟是我的死契,倒吓了我一跳。多亏了姐姐,往后我也是自由身了,哪里还有连累一说。”
林苓也跑到榻边,跪在榻上将死契从枕头底下翻找出来。两人坐在碳盆边翻来覆去的细细看了几遍,而后都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
玉钏儿好奇的拉住林苓的手,问道:“姐,你什么怎么研究出方子的?原先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本事啊。”
林苓一面拨弄着火盆里的碳,一面胡扯道:“原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在医馆里和大夫们一起胡乱研究的,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玉诧异的张开了嘴,愣愣道:“这样也行。”
林苓挠挠头道:“许是机遇到了,经那一遭我也时来运转了。”
这话玉钏儿认同,她一拍手赞道:“说的好,以后的路越走越顺呢。”
林苓忽然想起什么,又跑到柜子里找出一张房契约,两姊妹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最后都仰头轻叹一句:“突然觉得有房有钱的感觉太美好了。”
许是碳盆里的火太旺,又或是太高兴的缘故,二人面颊发红,眼睛亮亮的,幸福止不住的往外冒。
林苓侧头问道:“你有没有法子出府?回头咱们两个一起去看看房子。”
提起这个玉钏儿有些失落,她边摇头边说道:“如今惹了太太不高兴,她定是不许的。”
这事也让林苓有些头疼,刚刚自个儿也顶撞了薛宝钗,姨甥俩都被她惹了个遍。若放着不管,下个月直接请辞就行,可是自己还预备再呆一段日子。
这边林苓还在垂头想着,玉钏儿算了算时辰,预备起身离开。林苓心里记挂着彩佩的冻疮,便随她一同往贾府的方向走去。
北方狂吼,一路上就没瞧见什么人影。两人依偎着往前走,便觉得风没那么冷了。出了园子,两人便分开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林苓推开小药房的门,厘儿正喜滋滋的坐在杌子上烤火。听见声响,像小炮仗似的朝她弹射过来。
林苓笑着把她往屋里推去,而后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赖妈妈呢?”
厘儿给她递了个凳子,摆手道:“老太太那呢。”
林苓在柜子找到了自己制的冻疮油,揭开盖子瞧了瞧,呈清亮的淡褐色,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她捻了一抹儿涂在手背,手变得润润的很舒服。她放心下来,仔细的包好揣在荷包内。
林苓刚在碳盆边坐下,厘儿便神秘兮兮的开口道:“你听说了没,琏二奶奶要调几个丫头去大太太那处呢。”
林苓满头问号,回到贾府拢共才两个多时辰,这丫头又是什么时候打听的。
厘儿好似看懂了她的意思,得意道:“我自有法子。”
林苓也不多问,只道:“平日里缺丫头了,府里都是自己在外面买几个得力的,今儿怎么要调用?”
厘儿轻拍大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段日子疫病闹的这样严重,谁还敢用外头的人。”
林苓逗她:“你打听这个,莫不是想去?”
厘儿撇了撇嘴,低声道:“大老爷是个贪图新鲜的,我可不想被他收用。连鸳鸯姐姐都差点着了他的道,更何况我一个小丫头。”
林苓笑道:“此话在理儿,在药房做活儿可比伺候主子容易多了。”
厘儿立马点头,十分认同的样子。而后又低声道:“那告示果真是骗人的,大太太院子里死了好几个呢。大太太若不是各种名贵药材吊着,怕也是挺不过的。”
林苓听的心里唏嘘,不论怎样糟糕的境遇,有钱有权的人总是活的久些。可怜的那些个丫头小厮,早早的没了性命。
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今日的药房格外寂静,只一两个丫鬟来抓了点伤寒的药材。
天色渐渐灰败,两人估摸着不再有人来便锁上房门离去。
林苓决心还要在园子里留一段日子,用过晚膳后像无事人一样照常去宝钗屋里候着。
宝钗坐在榻上刺绣,莺儿坐在下首帮着穿针、绞线。林苓在一旁站桩,许是屋里太暖和的缘故,没忍住打了几个哈欠,在安静的屋内显得分外明显。
宝钗看不下去了,命她回屋休息。林苓确实有些累,也不推拒,微微福身后退下。
回屋后,她将窗台上养的薄荷叶揪了几片下来,碾碎出汁水后滴了几滴在冻疮油里。而后抹了一点在手背,顿时传来一阵清亮的肤感,她便知成了。随后把冻疮油放在彩佩的榻边,便熄灯睡下。
没了琐事压在心头,一夜无梦,这是林苓近几来睡的最好的一晚。
次日,晨光熹微,露珠从藤蔓上划过,带着点青草香气,沾湿了林苓的衣摆。
林苓拿着扫帚跟彩一起扫院子,一来不在宝钗处碍眼,二来活动筋骨。
彩佩向来直率,好似看傻子般看瞥了她好几眼,实在忍不住道:“你这人忒奇怪,眼巴巴跑来找罪受。暖暖和和的在屋里帮姑娘梳头不是更轻松。”
林苓轻笑出声,无奈摆手:“没办法,没管住自己的嘴顶撞了姑娘。我还是在外头扫地的好,免得碍姑娘的眼。”
彩佩深有体会,捶胸顿足道:“我也时常管不住嘴,心直口快,得罪人不自知呢。”
林苓心里暗自点头,彩佩的利嘴是出了名的,只是旁人不知最是心软的也是她。
她岔开话头:“冻疮油可还好用?”
彩佩将扫帚把夹在腋下,伸出双手给她瞧。林苓握住手翻看了一会儿,道:“可以,皮肤没那么干燥了。”
彩佩笑道:“抹了凉丝丝的,也不怎么痒了,就是风吹着有冷。”
说完这句,她好似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补道:“用着极好的,冰冰凉凉的也不发痒了。”
林苓哪里放在心上,好笑道:“行了,我也不是行家,凑和能用我就很高兴了。”
今日有厘儿守着药房,林苓不必照看。于是她就百无聊赖的跟在彩佩身后做了一日的杂活。挑水、热茶、扫院子、擦柜子、烧炉子样样来了一遍。
傍晚,两人照常生了盆炭火搁在屋子里。彩佩裹着被子坐在林苓的榻上,两人谈天说地,难得的温存时刻。
彩佩忽然失落的提出想看看林苓要回的死契。林苓自然应了她,慷慨的拿与她瞧。
彩佩小心翼翼的将这张淡黄色的棉纸翻看了好几遍,情绪有些低迷:“我的那张只在按契的时候见过,现在不知道被主人家收在哪儿呢。”
林苓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又觉得说什么都有些苍白无力。死契捏在主人家手里,人就跟物件没什么两样了。
彩佩见不得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洒脱道:“在园子里没什么不好的,吃喝不穿。幼时在家里还常饿肚子呢。”
许是夜里太凉、房间太静,林苓总觉得彩佩眼里有抹不尽的落寞。她捂住彩佩的手,劝道:“还是想些法子调到别处吧,姑娘到底是薛家人,到时候搬走了你又到何处去?”
彩佩嗐了一声,嘟囔道:“我知道了。”
而后又别别扭扭道:“你是预备离开了吗?我会记着你的。”
“噗嗤—”林苓笑出了声。她平日里风风火火的,难得这摆出这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来,着实有趣。
林苓拢了拢被子:“早着呢,当初姑娘收留我,怎么也得她归家去我再走。”
不论宝钗当初留着她是什么目的,总归是帮了她,她也记得这份情。
彩佩听了如此说,心里高兴起来。
屋外冷风狂啸,二人忙了累了一天,渐渐来了困意,各子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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