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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顾直温终于见到了卧病在床的顾运成。或许是刚用了餐，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看上去精神还可以。
“伯父，你身体还好吗？”
顾运成：“不严重，就是没精神，提不上劲。坐。”
不等顾直温开口，他又说：“温温，你不要怪伯父，伯父不见你是……是没脸见你。”
他长叹口气，虽保养得好但仍能见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悔恨的表情：“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兴年，对不起顾家……”
“伯父，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顾运成苦笑着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想想，我当时真的糊涂啊，就这么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温温，伯父清楚自己在顾氏是无法待下去了，甚至还连累庭轩。顾氏，只能靠你了。”
……
对顾运成的处置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鉴于他是顾家人，怎么说也要给昏迷中的顾兴年一个面子，且他这么多年在顾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股东会中有小部分人依旧支持他，最后的结果是免除了他在顾氏的职位，以及补偿损失。
因为顾运成的倒台，莫水项目自然而然就终止了。经此一事，顾氏元气大伤，不仅口碑受损，内部也濒临分崩离析，员工流失，管理混乱，股东会的不信任，还有顾氏的几个合作方陆陆续续提出解约，给顾直温很大的压力。
“小顾总！有好消息！”
新助理赵嘉快步走进来，面带兴奋地递过来一份文件。
“临驻公司说想和我们谈合作！”
顾直温仔细浏览了一下合同，并没有问题。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他心中并没有太多惊喜，更多的是疑虑。临驻这家公司，他有所耳闻，是一家老牌企业，主要业务是经销产品，在行业内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或许人家根本不在意顾氏如今的名声。虽然顾氏经历了一场大动乱，且名声也臭掉了，但它的体量摆在那儿，就像一块庞大的蛋糕，尽管被打翻了很难看，但蛋糕依旧在。
解约的合作方有他们自己的顾虑和打算，这无可厚非，但这并不妨碍一些企业想要从乱糟糟的蛋糕中分得一块。
追求利益在商业中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临驻真的诚心与顾氏合作，对顾氏来说也是解了燃眉之急。
顾直温思考了一下，说：“好，和对方联系一下，见个面。”
见面安排在明天。
时间仓促，但顾直温没有计较，临下班前抽出了一个小时前往约定地点。
临驻公司的人已经提前到了。茶楼二楼包厢内，顾直温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白色衬衫和西裤，衬衫塞进裤腰里，显出笔直流畅的腰身。头顶灯光投下阴影，还能看到他脸上浅浅的乌青。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脸上的伤，记忆中温和的面容如今多了几分锋利。
眼前的人赫然就是宋回。
没想到宋回的新公司竟然就是临驻……
临驻公司负责人向顾直温介绍：“这是我们新招的员工，宋回。想必您不陌生。”
顾直温点点头，向宋回伸出手：“又见面了。”
宋回也伸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小顾总。”
简单介绍之后开始落座，赵嘉眼疾手快，提前为顾直温拉开椅子。
临驻的负责人笑着说：“顾总教得好，培养出来的助理都很细心。”
顾直温微笑：“我没什么能教的，是运气好，身边的助理都很出色。”
客套间，察觉宋回的目光，他看了过去。
落座后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他忽然发现宋回眼下的痣消失了。
不等他细想，对面的负责人开始说话了。他拉回神思，将注意放在了工作上。
临驻公司虽然主动释放合作信号，但对于自身利益不肯轻易让步。双方交谈了四十分钟，尽管打着空调，焦灼的气氛依旧让人觉得燥热。
可能是热了，宋回卷起了袖口。
这时候，顾直温发现，宋回的手腕上如今空空如也——原本戴着手表和手串的。
心中蓦地一沉，他撇开视线，继续和负责人交谈。
谈判结束后，已经傍晚五点多了。公司距离茶楼不远，途径H大桥。
很久没走过H大桥了，加上这段时间太忙碌，想着让自己放松一下，顾直温打算一路走回去，让赵嘉原地下班。
近期跟着自己一直加班也辛苦了，今天让他早点儿回家。
虽然赵嘉没有表现出来，但顾直温能看出他很开心。
今天是阴天，乌云遮蔽了太阳，昏沉的天好像失去了色彩。
虽然和临驻的合作谈成了，但顾直温的心情并没有很愉悦。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像山一样压在身上，他想喘口气，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大街上，什么都不想。
城市里的风景大同小异。马路、高楼、车、行人。下班时间，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街边的行人匆匆赶路。
看着路上排起长队的汽车，顾直温不禁想，赵嘉可能正堵在路上，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碰见他。
前方街头转角的石墩子旁，有一个老人在卖气球。五颜六色的气球，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和图案，爱心、太阳、小狗、花朵……
人流熙熙攘攘、东奔西走，唯独卖气球的老人伫立在原地，如灰白动画中一簇亮丽的色彩。
顾直温走上前，目光在紧密簇拥的气球中扫过，选了一束黄色的笑脸气球。
付完钱，正要继续往前走，他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一个小男孩。
男孩背着书包，应该刚放学不久，坐在石墩子上，盯着他手上的气球，目露向往。
见顾直温看过来，男孩忙躲避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像在反省。
顾直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格外关注这个小男孩，可能是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也可能是对方的神态缺少童真，反而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
他走到男孩面前，问：“小朋友，放学了怎么不回家？”
男孩瞅了他一眼，摇摇头。
就在顾直温以为他不愿意和自己说话时，男孩轻声开口：“家里太安静，这里热闹……”
听他的意思，他的父母难道不在身边？
顾直温想了想，把手中的气球给他：“送给你。”
男孩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抬起头，反问：“送我？”
“你一直在看它，很喜欢吧？”
“但是我不认识你……”
“气球是我刚从那边的爷爷那儿买的。你不想要的话，我就拿走了。”
男孩真以为顾直温要走，忙接过绳子：“我要，我想要的。”
黄色的铝膜做成简单的圆形，上面用线条勾勒出一个笑脸，简单却明媚。
“谢谢你，大哥哥。”
“不客气。”顾直温说，“希望你像这个气球一样，天天开心。”
男孩忽然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跟棒棒糖：“今天我数学作业全对，老师奖励我的糖，给你吃。”
顾直温：“这是老师给你的奖励，我不能要。”
男孩却固执地把糖递给他，学着顾直温的话术：“你不要的话，气球我也不要了。”
顾直温失笑，只好接过棒棒糖：“谢谢。”
“全班就我一个人得到了糖。”男孩补充。
“是吗？你真厉害！”
男孩低下头，似乎是害羞了。
顾直温抬起眼，不经意间，和对面便利店前的宋回打了个照面。
“……”
宋回怎么在这里，他站了多久？
正惊讶着，宋回走上前，把手上的东西交还过来：“小顾总，您有份文件落下了。”
一旁的男孩听到宋回对顾直温的称呼，好奇地问顾直温：“哥哥，你是霸总吗？”
他的问题引来宋回侧目，也引得顾直温发笑：“小朋友，你是不是小说电视看多了？”
男孩摇头：“我同桌看这些，每天都跟我说里面的情节。我觉得你不像霸总，像我家隔壁的一个哥哥。他现在在上大学，很少回来。”
……
和男孩又聊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暗下来了。天黑不安全，顾直温于是提醒他赶快回家去。
男孩看了看手表，从石墩子上滑下来，小小的背影不过半根气球绳高：“哥哥，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笑脸气球在半空中随风摇曳，一点明黄渐行渐远。
男孩走后，宋回向他道别。
顾直温问：“你怎么回去？”
宋回：“我开车。临驻离家太远，我最近新买了一辆车……”
他顿了顿，问：“要我送您吗？”
顾直温摇了摇头：“我自己走回去。谢谢你特意送文件过来。”
“……”
“……”
明明不久前宋回还是他的助理，他们经常待在一起，甚至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都要久。但顾直温却觉得，自从今天再见面，他和宋回之间似乎隔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他们的关系好像突然间生分了很多。
宋回看出他脸上的失落，却会错了意：“在您眼里，我是个没良心的人吧？”
顾直温愣了一下，又听到宋回说：“毕竟我在顾氏最脆弱的时候离开，您对我是应该埋怨的。”
他嘴上说着抱歉的话，眼神毫不躲闪，坦然地望过来，似乎顾直温的埋怨对他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顾直温：“最开始你告诉我时，或许是有的。但我可以理解，你和顾氏只是因为劳动合同建立起关系，没有规定要求你为顾氏的错误承担责任，你也不需要因此耗费自己的未来。”
说话的时候，他与宋回四目相对，语气认真。
这是他早就想告诉宋回的话。
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病房里一遍遍看宋回的辞职信的时候。
他自出生开始，身上就和顾氏绑牢了链子，但宋回不是，还有公司里的员工也不是。
他们想走，他都不会拦着。
听完顾直温的想法，宋回一时间没有说话。而后，他忽然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没有以往那样温和，而是带着几分晦暗：“您的心太软了。”
顾直温摇摇头：“我只是想去理解你们。每个人都会有苦衷的，我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你们身上。”
宋回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眸中晦涩不明的情绪：“您理解别人，不代表别人就能理解你。”
“没关系。他们走他们的路，我走我的路。如果非要妨碍到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闻言，宋回抬起眸，沉默了片刻，忽然说：“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个月亮气球，是从卖气球的老人那儿买的。
“没有笑脸的了，我自己挑了一个。”
宋回把气球给顾直温，黄色的月牙在半空轻轻摇晃。
“给我的？”
“嗯。就当作……我擅自离开顾氏的赔礼。您不要嫌弃。”
“谢谢，”顾直温接过，“我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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