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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改变命运
柳泛的生活只平静了一阵子。
下课之后，柳泛挎上背包就跟着人群往外走，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他转身，看着对方的脸，像个老师，觉得挺陌生的。
“柳泛，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那老师说。
柳泛有点儿疑惑，听话地就走过去。
“你还记得我吗？”老师靠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问。
柳泛在自己脑子里再一次飞快检索。
“还是说我叫你谢宇轩你就想起来了？”老师说。
柳泛果然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谢宇轩是他上周的一个客户，替他考一门什么中外交流英语的课。
而这个老师就是当时的监考老师。叫什么来着……，忘了。
老师用标准的审视盯着柳泛看，给柳泛看得心里没什么底。
虽然说替考之风在青坪盛行，老师们根本就睁一只眼闭一一只眼，但这老师看起来好像还挺认真的。
这老师穿着一件棕色外套，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警惕。一看就不好糊弄。
“呃……你说什么呢老师，我叫柳泛。”柳泛说。
“还跟我装？”老师厉声说，拿出了手机，开始滑动。
要调监控了。
柳泛站在一边，表面上还是平静如常。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自己承认。
老师调出了那段视频，放大，拿到柳泛面前给他看:“这个人，是你吧？”
“不是。”
“不是？你替这个叫谢宇轩的人考试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没必要跟我嘴硬。”老师很笃定。
“老师，整个学校长这么高，穿黑色衣服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怀疑我？总要有个理由吧。”柳泛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但是只要没有证据，审美都不算。
“柳泛。你还要跟我装？”
“什么。我听不懂。”
“那好。你进来。”老师把旁边教室的门打开，下课了，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阶梯形教室的后排空旷，老师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表格。
柳泛暗道不妙。来都来了，他也干脆坐下。
表格翻开，是一串人名，还有一些日期，课程的名字。柳泛咽了一下口水，这些名字倒着他都能背出来。
老师把表格推到他面前:“自己看看吧。只有你忘记的，没有我少记的。”
柳泛接过去，第一栏名字他就看到了言默。第一个客户都被记录在案了，还能说什么……
“现在你还记得我吗？”老师问。
“您……您是中外交流那门课的监考老师。”柳泛只能坦白。
蒋老师坐在那里，不置可否。表情严肃的简直像是来审柳泛的。
我应该罪不至此吧——
心理战，不能输。于是柳泛别装作不在意似的靠在靠背上。
“你很缺钱？”蒋老师缓缓开口。
“是啊，怎么了。”柳泛坦荡地回答。
“缺钱就走歪路子啊。”蒋老师问。
又是来给他灌鸡汤的。
柳泛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在这边和他说这些话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何不食肉糜。
哪有人一出生就会想要往歪路上走？这不是废话吗。这个道理还用你说？
自己的成绩单上不署自己的名字，你当我是不想吗？
蒋老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他拉了拉自己的棕色夹克。蒋老师想起来他第一次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蒋老师去给沈老师捎口信，就看见柳泛站在沈老师的办公室里，要多谦卑有多谦卑，乖乖巧巧的，甚至连皮肤都比现在细腻很多。
青坪待了一阵子，大变模样，变得浑身刺了。
“什么表情。”蒋老师说着，伸手翻动着表格，“我没要在道德层面上批评你。人各有志嘛，什么样都是出路。”
语气依旧是严师的口吻，柳泛一时分不清他这是阴阳怪气还是什么。
“你听说过，IMT吗？”蒋老师说。
“什么？”
“I。M。T。International multi disciplinary Thinking。国外的一个思维比赛。”蒋老师一字一句地说，英文标准得就像英语听力里的那个男的。
“没听过。”柳泛疑惑。
“没听过不要紧。”蒋老师把表格翻开，最后一页正是这场赛事官方网页的打印，他把它推给柳泛看。
“和你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呢，是A大毕业的，家里环境还好的时候，留过一阵子学。所以英文很好。”
“后来家里不行了，就和朋友一起来了青坪。”
柳泛一边看那张打印纸，一边听着蒋老师说话，心里疑惑更甚。
“我也挺缺钱的。不过和你不一样，我是不愁温饱。也不担心有人会把我家人怎么样。就是债台高筑得还钱而已。”
“这下相信了吧。我没想在道德层面谴责你。只不过，赚钱要找对方法。一直赚小钱，根本不算出路。”
柳泛抬起头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蒋老师倒是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着。
蒋老师眼神清澈明朗，看着并没有多可怕，甚至有些莫名像他高中班主任。
柳泛说:“你觉得怎么算出路？”
“赚美元，这就叫出路。”蒋老师果断地说，“现在有大把的人想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国外去镀金，要往好的学校送，光有钱明面上肯定过不去，还要有点比赛的成果。”
“不瞒你说，我就是做这个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的英文很好。”
柳泛愣住了，蒋老师看了看他，笑了一下，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表情。
“怎么？不相信吗？A大可是一顶一的名校。一些小比赛我还是应付得来的。你不了解而已，国外的一些比赛简直是水得不得了。”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柳泛说。
“和你说当然有原因。”蒋老师朝他更靠近了一点，“我这里手头有一个项目，不太搞得定。想叫你帮个忙。”
柳泛没说话，蒋老师伸手指了指那张IMT的打印纸。内容柳泛已经大概看过了，像是一场挺正规的国际比赛，两年才举办一次，恰好明年有。
青坪里面你我心知肚明的水一水也就罢了，大比赛去替别人作弊不是开玩笑吗？
他说:“你高看我了吧，老师。这写的什么，看不懂。”
蒋老师说:“少跟我装。我既然来找你，肯定是把你摸了个一清二楚。否则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么多。”
青坪大学的老师真是非常人，一个比一个坑爹，一个比一个可怕。
“……那我也就直接了当告诉你了，我不干。”柳泛说。
“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不想干。就这样。”
“给我一个理由。”
“那好。理由就是我不想有命赚钱没命花。作弊是犯法的。”柳泛回答。
蒋老师十分不屑地笑了:“犯法。你现在才说这些太晚了吧。即使是犯法，你也没少帮别人作弊吧。”
“那不一样。帮别人混毕业证和比赛作弊区别大了。”柳泛说。
“没区别的。你要说法律，那我告诉你，这门生意就算干一辈子也没有人管，就是这么水漫金山。国外的警察能跑到国内来抓你？”
“要是说道德，你第一次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早就跨过红线，没什么道德可言了。不过就是在自欺欺人。”蒋老师说。
柳泛不做回答。蒋老师随手翻阅着那一份表格:“几十次在河边走，还想要不湿鞋。”
“凭本事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就算你当他可耻吧！但可耻又怎样？”
柳泛看着那一份翻动的表格，整个脑海被蒋老师的话占据。
“……你说你是干这个的，你干多久了？”
“得有超过七八年了吧？”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你另请高明。”
“脑子太久不转的确会生锈。”蒋老师说，“越不转，越笨，越蠢，今天笨一点，明天笨一点，到头来笨得都能忘记自己是谁。”
柳泛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班主任曾经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不过他说的是:“必须要戒骄戒躁，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他又忍不住去看那一张打印纸。
总有那么一些东西，也许在生命中被放弃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甚至无数次，但只要回头看一眼，不敢靠近，又不甘心。
蒋老师默默的观察着，这孩子果然和沈宁城大学时候一个样。只不过自毁倾向太严重，又比沈宁城没城府。
“喜欢看就拿回去看。”蒋老师把纸张又往他那边推了推。
“其他的水平我不知道，你的英文不行。”蒋老师说，“可以应对一般考试，但是达不到参加外国比赛的水平。每周二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会给你补。”
“我没答应你。”柳泛说。
“当然。我给你时间考虑。”蒋老师站了起来，“这份打印件就给你，上面网址什么的都很清楚。”
柳泛让开一条路，蒋老师走了出去。
“我没答应你！”柳泛在身后大喊一声。
蒋老师头也不回:“我说了给你时间考虑。”
—
走出教学楼，蒋苹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说是他的办公室，其实就是沈宁城以前那个旧办公室，沈宁城走了之后被划分成他的了，他买了一大堆东西，把这里重新翻新了一下。
灰尘全部清扫了个干净，上次重新粉刷一边，玻璃换了，窗帘也换了，甚至自己给自己买了个新的办公桌。
其他老师都羡慕不已，这个家伙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闲钱。有闲钱还不带回家，花在青坪，把工作的地方当家了这是。
他坐下，看了看墙上的钟，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便利店的老板正在带他儿子在外面吃饭，饭店里热闹得很，人声鼎沸的。
电话响了好几次他才发现手机亮着，赶紧接起来:“喂？喂？哪位？忙着呢。”
“老吴啊，我啊，蒋苹。”
“哎呀蒋老师啊，什么事啊？你要买东西吗？你打给店里那个号码，或者直接打给柳泛。我在外面呢。”
“倒没什么别的重要的事，就是想请老吴你帮个忙。”
“什么忙？尽管开口！”
“那个柳泛。别让他干了。”
“什么？”老板很惊讶，“为什么啊？”
“勤工俭学的小孩呢，我给你另找一个。他最近我有别的安排。”
“你和他说好了不干了？”
“那倒没有。这小子犟的很。”
老板听出来一些猫腻，立刻说:“那不好搞啊，这小伙子干的不错，帮了我很多忙，哪有说辞退就辞退的道理。再说了，这不是沈老师推荐来的人，我用着放心。”
“不瞒你说。这也是沈老师的意思。”
“您别拿我开玩笑吧？沈老师都去别的学校了，他能有这闲工夫管我这个小店？”
“柳泛这个学生比较特殊，我想让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有事情干他一心只想赚钱养他那个妹妹和他爹，没什么上进心。你明白吧？”蒋苹在电话那头说。
老板没看出来柳泛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力气比较大，一次能搬好几箱饮料之外。
但蒋老师语气很认真，他便也认真听。
他一向很敬重知识分子的，这个蒋老师和沈老师一样，是青坪大学里唯二的真 - 知识分子。
不过，他也喜欢柳泛，在他看来一个男孩子靠自己的努力工作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很了不起。
他说:“这，不在我店里帮忙，那这孩子怎么办？养家糊口——从哪里来？”
“吴老板，知识改变命运啊，知识学好了，还怕不能好好养家糊口？再说了，学生在大学里不务正业天天打工，我看他是魔怔了。”
蒋苹在电话那头循循善诱，说得老板晕头转向。
一句“知识改变命运”更是踩在老板那个年代深深的记忆点上。引发强烈赞同。
他也说不了什么了，最终开口:“理是这么个理——”
“事儿也是这么个事儿。你放心好了，我蒋某人难道让自己学生饿死？”
老板果然哑口无言。
第二天，老板就耷拉着眼睛，硬着头皮跟柳泛说让他以后别来了，他有个亲戚要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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