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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决心如同淬火后的钢,在经历了烈火的焚烧与冰冷现实的骤然浸淋后,一旦成型,便带着一种摒弃了所有杂质的、冷硬而纯粹的质地。
下定决心的林晚晚,内心反而获得了一种近乎诡异的、风暴眼中的平静。
她不再耗费心力去揣测剖析陆沉舟发送邀请函背后那可能存在的、复杂难辨的动机,不再让李锐那封如同毒蛇般冰冷的邮件所带来的恐惧感持续蔓延、啃噬她的神经,
也不再允许自己沉溺于那份爱恨交织、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内部战争中,反复咀嚼那份无望的痛苦。
她像一位即将踏上最终战场的将领,将所有的纷乱情绪
——不甘、恐惧、残存的情愫、刻骨的恨意
——都强行镇压,牢牢封存在心底最深处那个上了锁的密室里,只留下一个清晰无比、如同灯塔般指引方向的目标
——出席那场发布会,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无论那是审判、是羞辱,还是彻底的毁灭。
剩下的两天时间,她像一台被输入了最终指令、抹除了所有冗余情感的精密机器,严格而高效地、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她重新开启了那部旧手机,动作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她屏蔽了通讯录里所有可能与当前漩涡相关的、无关紧要的号码,只保留了陈伯、阿哲,以及(尽管她此刻完全不想听到对方那充满粉色幻想的声音)苏小小的通信渠道,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最小化的、相对安全的信息堡垒。
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极其仔细地核对了“彩虹桥”近半年来的所有账目,将一些核心的、记录了客户与宠物之间深厚情感的珍贵资料,
以及姐姐林朝朝留下的、写满了经营心得与生命感悟的泛黄手稿,小心翼翼地整理、归类,然后用一个防水的文件袋郑重地装好,亲自交给了陈伯保管。
这个举动,带着一种未雨绸缪的悲壮,仿佛是在为自己可能的、最长久的“离开”做准备,为她视若生命的“彩虹桥”安排一个稳妥的归宿,不让她与姐姐的心血,因她个人的风暴而受到牵连。
她甚至独自去了一趟位于城市边缘、她过去常陪姐姐去的那个布料市场。
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与她内心的孤绝形成了奇异的对照。
她没有理会苏小小在信息里疯狂推荐的任何一件华丽耀眼、适合艳压全场的晚礼服,而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在一家主打天然材质的老店里,挑中了一身质地柔软却挺括、剪裁极其利落流畅的米白色亚麻套装。
它的颜色温和而不刺眼,线条简洁而有力,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穿在身上,不张扬,不卑不亢,却自有一种沉静内敛、无法被忽视的力量感。
这身衣服,正完美地契合了她此刻的心境与定位——她不是去参加一场觥筹交错、光鲜亮丽的商业盛宴,而是去奔赴一个没有硝烟却危机四伏的战场,一个属于她林晚晚一个人的战场。
在这紧张筹备的两天里,陆沉舟那边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新的动静。
没有意料之中的质问电话,没有试图解释或施压的信息,甚至连王秘书那标志性的身影都未曾再次出现在“彩虹桥”的门口。
那封纯白的邀请函之后,他仿佛真的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抽离、消失了。
然而,这种死寂般的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让林晚晚感到惴惴不安、胡乱猜测,反而像一种无声的确认,让她更加笃定,自己做出的这个直面风暴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们之间,在真相被血淋淋地剖开之后,早已走到了山穷水尽,无话可说,也无路可退。
发布会的前一天傍晚,夕阳以一种近乎壮烈的姿态,将大片大片的云彩染成层次丰富的、燃烧般的橘红色,渲染着整个天际。
林晚晚站在卧室里,像一位战士在出征前最后一次擦拭自己的铠甲,平静而专注地最后一次检查了明天要穿的那套米白色亚麻套装,以及一双低跟但足够稳重的裸色皮鞋。
她将它们从衣柜里取出,极其平整地挂好,抚平每一丝可能存在的褶皱,仿佛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然后,她走到那张堆放着她和姐姐合影的书桌前,缓缓坐了下来,拿出了那部已经清理过的手机。
她需要给陆沉舟发一条信息。
这不是临阵前的怯懦询问,不是放低姿态的卑微哀求,更不是掺杂着任何个人情绪的、戏剧化的告别。
这仅仅是一个通知。
一个冷静的、平等的、不再依附于“林治疗师”或任何其他虚假身份的姿态下,发出的正式通知。
通知他,她,林晚晚,会去。
她点开与陆沉舟那几乎空白的对话界面,屏幕上最后一条信息,依旧是她几天前发出的、那条请求见面谈谈却石沉大海的邀约短信,像一个被遗忘的逗号,尴尬地停留在那里。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停片刻,仿佛在凝聚最后的力量,然后开始缓慢而异常坚定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打:
「陆总,明日的发布会,我会准时出席。——林晚晚」
没有惯常的礼貌称呼,没有虚伪的客套寒暄,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标点符号来缓和语气,只有最直接、最简洁的陈述,像一份战书,也像一份声明。
她盯着屏幕上那行仿佛带着金属冷光的字,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目光沉静如水。
她似乎能透过这冰冷的电子屏幕,隐约窥见那个男人在收到这条信息时可能出现的任何反应——或许是意料之中的冷漠无视,或许是略微的诧异挑眉,或者……是彻底的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但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他的反应,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也无法影响她即将踏上的道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最后一丝犹豫和杂念都挤压出去,然后,用食指,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发送键。
信息发送的进度条瞬间充满,状态立刻变为“已送达”。
这三个字,像一个最终的句号,落在了她与陆沉舟之间这短暂而混乱的关系上。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提示从屏幕上消失的同一刹那,林晚晚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至关重要的、斩断后路的仪式,立刻长按电源键,彻底关闭了手机,将其屏幕朝下,轻轻放在了书桌的角落。
她不再去看它,不再去期待或担忧任何可能到来的回复。
她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凉的晚风拂面而来。
她望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最后的余晖浸染得如同古典油画般浓郁而悲伤的天空,内心是一片经历过惊涛骇浪后、死寂般的决然,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与此同时,星海科技顶层,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总裁办公室内。
陆沉舟站在那面巨大的、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纳入其中的落地窗前,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沉重。
他的姿势,与林晚晚上次决绝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此刻他周身弥漫的气息,
比那时更加沉郁,更加疲惫,仿佛连日来都无法安眠的痕迹都刻在了他的身体里。
眼底那浓重的乌青,即使用再昂贵的遮瑕产品也难以完全掩盖,像两团化不开的墨迹。
下颌线绷得死紧,线条僵硬,仿佛正承载着某种无形的、千钧重负。
办公室里没有打开主要照明,只有宽大办公桌的一角,一盏设计极简的台灯散发着昏黄而局限的光晕,
将他高大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身影,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仿佛被某种痛苦拉扯着的影子。
林晚晚那番如同惊雷炸响、字字泣血的控诉,依旧日夜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反复轰鸣、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声响,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最脆弱处,留下无法磨灭的焦痕。
林晓……平安……林晚晚……
这三个名字,如同三条从过去延伸而来的、冰冷而坚固的无形锁链,将他紧紧缠绕、捆绑,毫不留情地拖入悔恨与痛苦交织而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他动用了关系,试图去查证当年“平安”走失前后的确切细节与责任人,得到的却大多是语焉不详的推诿和更加冰冷的、由时间尘封的既定事实,这反而加剧了他那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深沉的无力感。
他试图去理解林晚晚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和最后那般决绝的姿态,却绝望地发现,在平安死亡这个铁一般残酷的结果面前,
任何的解释、任何的苦衷,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甚至是对死者和她那份伤痛的一种亵渎。
他甚至……开始有些害怕再去面对她。
害怕看到那双曾经清澈、如今却盛满了冰冷恨意的眼睛,那目光会像最锋利的解剖刀,
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御都彻底剥开,让他重新体验那种在真相面前无所遁形、赤裸裸的、令人窒息般的痛苦。
那份他鬼使神差、亲手写下她名字的邀请函,与其说是一个基于商业礼仪的正式邀请,不如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和厘清的、笨拙而矛盾的试探。
他想知道,在知晓了所有残酷的真相、在她与他之间已经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之后,她是否……还会愿意出现。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可悲的、不切实际的奢望。
就在他思绪如同乱麻般纠缠时,桌上那部内部通讯器忽然闪烁起幽蓝的光芒,传来王秘书那永远冷静克制、不带丝毫个人情绪的声音:
“陆总,技术部提交了关于明天即将发布的‘星璇’芯片,在极端环境下数据稳定性的最终测试报告,数据量很大,需要您现在亲自过目确认。
另外,之前约好的那几位对赌协议关键的海外投资人,他们的联合视频会议将在五分钟后准时接入,请您准备一下。”
陆沉舟用力地揉了揉刺痛的、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行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痛苦的、属于个人情感的思绪死死压下,如同将汹涌的洪水强行关进闸门。
他转过身,步伐略显沉重地走向那张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巨大办公桌,声音因为连日的疲惫和情绪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
“把报告拿进来。会议准时开始,确保线路和翻译万无一失。”
他需要工作,需要这些庞大而复杂的商业决策、技术难题和资本博弈,来填满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才能暂时从那片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情绪沼泽中挣扎出来,获得片刻的、虚假的喘息。
就在他刚拿起那份厚达数十页、充满了晦涩专业术语和复杂图表的技术报告,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曲线上时,
放在桌面另一侧、与他工作手机分开的私人手机,屏幕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弱地亮了一下,显示有一条新的信息送达。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聚焦在报告上的、锐利而专注的目光,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强大磁力吸引,瞬间偏移,死死地锁定了那只安静躺着的私人手机。
心脏,在那一刹那,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紊乱的节奏疯狂鼓噪起来。
会是她吗?
这个带着尖锐期盼与更深层恐惧的念头,如同双刃剑,同时狠狠刺中了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伸出手,想要立刻拿起手机查看那条信息的内容。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甚至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金属机身传来的、冰凉的温度。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敲响,王秘书拿着几份急需签字的文件,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桌面上那套高级视频会议设备也发出了清晰的接入提示音,巨大的显示屏上开始依次显现出几位身处不同时区、穿着严谨西装、表情严肃而挑剔的外国投资人面孔。
“陆总,这几份是加急的供应链合同,法务部已经审核过,需要您最终签字。另外,这是明天媒体问答环节的预设问题清单和标准回答口径,请您过目。”
王秘书将文件平稳地放在他面前已经堆了不少文件的桌面空处,然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安静地退到一旁,准备好记录会议要点。
视频会议的另一端,负责同声传译的专业人员已经就位,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为首的那位秃顶、眼神锐利的投资人代表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资本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急切与审视:
“Mr. Lu, regarding the final parameters and the yield rate projection of the 'Stellar Core' chip, we need your personal assurance before the market opens tomorrow...”
(“陆先生,关于‘星核’芯片的最终参数和良品率预估,我们需要您在明天开盘前给出个人的保证……”)
所有的一切——下属的等待、资本的逼视、技术的难题——都在这一瞬间,如同潮水般将他紧紧包围,将他强行拉回了无法逃避的现实轨道。
他是星海科技的掌舵人,是数千名员工生计的依托,是资本市场瞩目的焦点,此刻正站在公司新一轮融资与技术发布的关键节点,面临着不容有失的技术确认和资本问询。
那只刚刚短暂亮起过、承载着某个未知信息的手机,像一块突然失去了吸引力的普通石头,静静地、无辜地躺在桌角,屏幕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闪烁从未发生过。
陆沉舟那已经触碰到手机外壳的指尖,在上面停留了最后一秒,感受着那冰冷的质感。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几乎是无声地,将手指收了回来,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涌的私人情绪都强行压入最底层,
然后,他抬起了头,目光在瞬间重新变得如同猎鹰般锐利而专注,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向了屏幕上那些正在等待他回应的重要面孔,用流利而沉稳的英语,开始了他的阐述与回应。
在责任与个人情感的岔路口,他几乎是本能地、也是别无选择地,走向了他的责任,他的商业战场。
而那条来自林晚晚的、代表着另一个战场即将开启、平静之下蕴含着风暴的告知短信,就这样,在现实世界的喧嚣即将彻底响起的边缘,与他,擦肩而过,静静地沉入了未读信息的冰冷海洋底部。
他不知道,他此刻错过的是什么。
是一个女人在毅然奔赴命运风暴前,最后的、不带任何乞求的平静告知。
或许,也是一次在一切彻底崩坏、无法挽回之前,最后的、微弱的心照不宣与转瞬即逝的契机。
暮色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彻底笼罩了整座灯火璀璨的城市。
城市的这一端,林晚晚在窗前静静转过身,目光如古井无波,开始为自己准备简单的晚餐,动作缓慢而稳定。
城市的那一端,陆沉舟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对着屏幕侃侃而谈,言辞精准,逻辑缜密,唯有那紧锁的眉宇,泄露了他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沉重与疲惫。
他们生活在同一片浩瀚的夜空之下,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由往事、秘密、伤害与责任构筑而成的、再也无法跨越的宽阔鸿沟。
而那场注定要席卷他们所有一切、重塑彼此世界的巨大风暴,正在这关键信息被忽略、擦肩而过的死寂与喧嚣的强烈对比中,加速酝酿,悄然逼近,无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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