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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除夕的钟摆拖着慵懒的步子,终于晃过了八点。
池念从那桌丰盛却味同嚼蜡的年夜饭上脱身,她提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踏着铺满暗色地毯的长廊,回到了二楼那个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关上那扇实木门时,客厅里觥筹交错的虚浮笑闹声如潮水般被隔绝在外。
她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松被睡衣领口勒得发紧的脖颈,微微仰头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缓了缓后,她才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中映出一张略显疲惫却依旧精致的脸庞,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时,手机屏幕适时亮起,幽白的光映亮了她半边脸颊。
她点开与江怀寂的对话框,看着那个熟悉的灰色头像,指尖悬在视频通话的图标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带着几分期许轻轻点了下去。
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敲在心上,最终归于沉寂,无人接听。
池念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金属边框上反复摩挲,仿佛能借此触碰到远方的他。
他此刻,大概正身不由己地在江家那偌大而冰冷的宅邸里周旋吧。
纵然是雕梁画栋、金玉满堂,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座华丽而逼仄的囚笼?
那份人人艳羡的光鲜体面之下,藏着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沉郁与桎梏,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如同饮下一杯苦涩的酒,却要对外人展露最得体的微笑。
她没有再拨,只将手机轻轻放在柔软的枕边,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
随后蜷进被子里,漫不经心地点开平板,屏幕里正播放着喧嚣而色彩斑斓的春晚节目,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窗外的夜空不时被绚烂的烟花点亮,“嘭啪”的闷响隐约传来,映得素色的窗帘忽明忽暗,斑斓的色彩短暂地涂抹在房间各处,却驱不散满室的清冷。
她强撑着愈发沉重的眼皮,意识却渐渐模糊,最终沉入朦胧的睡意之中,连平板里传来的歌声也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临近午夜十二点,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持续的震动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池念猛地睁开眼,心脏怦怦直跳,像是要跃出胸腔。她抓过手机一看,屏幕上赫然是江怀寂发来的视频请求。
她瞬间清醒,睡意全无,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飞快地划过接听键。
画面晃动了几下才稳定下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江家灯火通明的客厅或书房。
背景是沉沉的夜色,隐约能看到细碎的雪片在光影中纷扬飘落,如同被揉碎的星光。
江怀寂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挺拔的鼻梁和俊朗的脸颊都冻得微微发红,呵出的白气在镜头前氤氲开,模糊了部分画面,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
“睡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室外风雪浸染过的微哑凉意,却又分明裹着能融化冰雪的温柔笑意。
“没,等你呢。”池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凑近屏幕仔细看,试图分辨他身后那熟悉又陌生的背景,
“你在哪儿?外面……好像在下雪?”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是在下。”他配合地转了转镜头,让她看清身后漫天飞舞的雪花,它们在寂静的夜色中织成一张朦胧而柔软的网,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洁白里。
“想我了吗?”他问得直接,深邃的目光透过屏幕,灼灼地看向她,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池念本来觉得他身后的街景布局有些眼熟,正待细看,被他这直球打得一愣,
白皙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像染上了初春的胭脂,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无限的眷恋:
“想。”
“到窗边来,”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秘和诱哄,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
池念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甜蜜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掀开温暖的被子,趿拉着柔软的毛绒拖鞋,
几步跑到窗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楼下那条熟悉的小路已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初雪,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泛着莹莹的白光。
而光晕正中,站着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江怀寂裹着及膝的深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如松,宽阔的肩头落满了细碎的雪花,
怀里竟抱着一大捧盛放的红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雪粒,在朦胧的光线里红得那般炽烈、那般夺目,仿佛将世间所有的热情都凝聚于此。
他正举着手机,仰头望着她窗口的方向,薄唇弯起一个无比温柔的弧度,眼中盛满了星光。
池念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眶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热,泛起潮湿的酸意,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抓过椅背上的长款白色羽绒服,匆匆套在睡衣外面,也顾不上换鞋,抓起手机和钥匙就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
推开房门时,她刻意放轻了动作,像一只灵巧的猫,耳朵警惕地竖着,仔细听着主卧方向的动静,避免在这静谧的空间发出一点动静。
通往一楼的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
她心里急得像烧着一团火,恨不得立刻飞扑下去,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脚步却不得不刻意放慢、放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生怕惊动了宅子里的其他人,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惊喜。
纤细的手指紧紧扶着冰凉的木质扶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昏暗的廊灯映照着她窈窕而紧绷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晃动的暗影,诉说着她内心的焦灼与期待。
终于悄无声息地来到一楼,她几乎是踮着脚尖穿过空旷而寂静的大厅,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裸露的肌肤。
推开沉重的大门时,铰链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让她心头一紧。
凛冽的寒风立刻裹挟着冰凉的雪沫扑面而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激得她裸露的皮肤一阵刺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羽绒服。
江怀寂早已看到她,迈开长腿快步迎了上来,雪地上留下他一串清晰的脚印。
池念再也忍不住,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的,玫瑰清冽的冷香与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交织着涌入鼻腔,奇妙地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寒意。
她将冻得发凉的脸颊埋在他微带着寒气的胸口大衣布料上,感受着那坚实温暖的触感,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难以置信:
“你怎么……真的来了?”
“想陪你一起倒计时,迎接新年。”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此再不分离。
他低头,微凉的唇带着雪的气息,轻轻吻了吻她带着淡淡栀子花香气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冷不冷?”
直到此刻,紧紧相拥的暖意稍退,池念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裸露的脚踝和脖颈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鼻尖冻得通红,像一颗熟透的樱桃。
江怀寂立刻察觉,毫不犹豫地松开她,解下自己颈间那条还带着他体温的深灰色羊绒围巾,
动作轻柔地、一圈圈仔细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那温暖的触感瞬间驱散了寒意,将她牢牢包裹,仿佛筑起了一个温暖的巢。
“出来也不记得戴围巾?”他略带责备地低语,指尖却充满爱怜地轻轻捏了捏她冰凉的耳垂,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心疼。
池念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双手,将他那只一直暴露在寒冷空气中、指节冻得有些发僵的大手拉过来,
合拢自己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然后低头不住地呵着热气,试图用自己微薄的暖意驱散他周身的寒冷。
他的指尖冰凉,却在她柔软而执着的包裹下,一点点地回暖,仿佛连带着她那颗在寒夜里微微瑟缩的心,也一起被熨帖得温暖起来。
“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江怀寂柔声说,一手揽着她单薄的肩,一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股温暖的暖气立刻扑面而来,迅速驱散了周围的严寒。
他将那捧巨大的玫瑰小心地放在后座,然后护着她坐进车里,细心地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和发丝。
自己才绕到驾驶座。当他坐进来时,池念依旧捧着他的手,专注地呵气揉搓,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
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事,试图驱散那最后一丝寒意。
车内的时钟数字无声地跳动着,滴答作响,渐渐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
窗外的烟花声变得密集起来,一簇接一簇地在夜空中竞相绽放,将沉静的雪夜点缀得五彩斑斓,流光溢彩透过覆着薄雾的车窗,在他们年轻而美好的脸庞上明明灭灭地流转。
江怀寂反手握住她已然回暖的小手,与她额头相抵,呼吸交融,低声问,温热的气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味道,拂过她的面颊:
“准备好了吗?”
池念用力地点点头,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急促的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胸腔的束缚,飞到他的心里去。
“十,九,八……三,二,一——”
随着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倒数声的结束,新年的钟声仿佛在心底悠然敲响,回荡在灵魂深处。
窗外,无数烟花在同一时刻腾空而起,争先恐后地炸开成一片盛大而璀璨的光的海洋,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幕,
也清晰地映亮了彼此近在咫尺的眼底,那里闪烁着比窗外所有烟花加起来更明亮、更动人的光彩,那是爱的光芒。
江怀寂低头,精准地俘获了她的唇瓣。这个吻带着室外风雪残留的清冽气息,更带着他独有的、不容错辨的温热与深情,
在漫天绚烂的背景下,温柔地辗转,缠绵地深入,绵长得让人心尖发颤,四肢百骸都涌动着暖流,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为他们驻足,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
池念抬手环住他坚实的脖颈,微微仰头,生涩而主动地回应着这个饱含思念的吻,
在他缠绵的唇齿间,气息不稳地轻声呢喃,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新年快乐,江怀寂。”
他抵着她的额头低笑出声,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那笑声混在窗外震耳欲聋的烟花声里,
却异常清晰地、带着无限的缱绻与坚定的承诺传入她耳中,直抵心扉:“新年快乐,我的念念。”
尽管不过短短一小时的温存相聚,江怀寂便不得不匆匆驱车赶回京市,履行他身为江家子弟不得不面对的责任与场面。
可这短暂如烟火般倏忽而逝的相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点缀在平凡而琐碎的日子里,
已足够在池念心头漾起满溢的、持续许久的欢喜与力量,支撑她走过接下来的分离。
仿佛冬日里偶然穿透厚重云层、洒落人间的那一缕短暂却无比珍贵的金色暖阳,虽转瞬即逝,那份恰到好处的暖意,
却足以在心底盘桓许久,发酵成甘醇的美酒,成为抵御接下来漫长寒冬的珍贵慰藉和明亮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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