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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山
午时,谢知遥回了小院。
一进院门看到的就是趴在石桌上,仰着头叼着笔冥思苦想的小月。
四周还散落着一些被写满了又被丢弃的废纸。他随便捡起来几张翻看。
——禀管事,我其实对于修为低这件事很是在意,只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经您教诲,我深刻反省,一定痛定思痛,潜心修炼,争取今年筑基、明年金丹!我的计划是——
——禀管事,我其实对修为低这件事或许在意或许不在意,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经您点拨,我意识到自己更喜欢炼丹,往后会以成为一名成功的丹药师为目标。具体方案是——
——禀管事,我其实对修为低这件事真的不在意,经您点拨,我意识到自己或许更适合研究阵法,未来想往阵法师方向发展。我的构思是——
——禀管事……
谢知遥把这些写得密密麻麻的“废纸”整理好,轻轻放回石桌。
“没想到小月想做的事,还挺多的。”
云倦没好气地对着那叠纸呼呼吹气,又吹飞几张。
“师兄讨厌!我都丢了,你还捡回来干嘛。”
谢知遥好脾气地又把纸捡了回来,还拿出块镇纸压了上去。
“当然要收好。每一张都写满了小月对未来的念想,都是宝贝。”
“讨厌师兄。”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指使师兄帮她把桌面收好。
经历了一个时辰的奋战,有一段时间不想再看到纸和笔这两个东西了。
今日的午饭是云倦做的,她偶尔心情好也会下厨做饭,谢知遥自然看得出,小月对管事布置的“课业”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排斥,至少她现在还有心情做饭。
她做的膳食就比较简单了,通常就是一荤一素。
主要是师兄总想着给她补身体,做的饭往往功效很强但不怎么好吃。
更关键的是,谢知遥或许都没发现自己其实极度嗜甜,连炒青菜都会放一小撮白糖,让喜欢吃辣的云倦有点抓狂。
“小月想开饭店的话,师兄可以帮你在山下盘个店铺。”
云倦正往碗里夹青椒炒肉,听得一愣:
“我也就做些家常菜,好像没什么卖点……”
她用木筷敲了敲木碗。
这也是她闲来无事搓出来的,用的后山樱桃木。第一双碗筷送给师兄可把他高兴坏了,第二天就搬一整块紫檀木让她继续搓。
可紫檀太硬,最后也只做出四副碗筷,其余的被收进仓库。云倦还想着什么时候搓个小脚凳。
“感觉做些手工活儿也不错。师兄,你觉得我当个木匠怎么样?”
谢知遥被辣得眼尾微红,吃第三口就快顶不住了,却想到这是小月亲自切丝亲自炒的,他咬牙坚持,再吃三口也愿意。
“咳……小月想做木工的话,师兄替你寻好材料,我也想好了省力的法术,不必那么费劲。”
云倦给他倒了杯水,想了想,除了小脚凳实在想不出别的,便摇摇头。
“算了,这个也麻烦。万一别人叫我做奇怪的东西,我做不出来,还砸了招牌。”
“没关系,小月只管想,师兄都会帮你。”
云倦挑眉,看他喝了水还想去夹辣椒炒肉,伸手把盘子挪远,把炒青菜推到他面前。
“师兄还是吃这个吧。”
谢知遥恋恋不舍看着炒肉远去。明明已经比上次吃得多,下次按他估计大概还能再吃三筷子。。
夹了口青菜入喉觉得清甜美味,对小月厨艺的赞赏可谓是滔滔不绝。
“小月做得太好吃了!这盘青菜简直人间美味,若放到城里饭店,肯定得被抢着买。”
“呵,师兄喜欢就好。”
——笨蛋师兄,只有这里面我放了白糖!
云倦三下五除二把盘里最后一点菜解决掉,一边嚼着,一边又兴致勃勃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这个“好师兄”无论她说什么回答都是好好好,完全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
“师兄,那我……当个渔夫怎么样?”
“小月若不想钓灵鱼,灵力加持的渔网编制我也想好了。”
“那……我干脆不修仙了,去考功名行不行?”
“附近没有女官考点。若小月想考,可以先备考,到时候我们去池城。”
“师兄你——”
“小月的想法,都很好。”
“……”
她无语地捂住脸。
“师兄你不能这样!你不要只会好好好!你要反驳我啊!要说我幼稚、不切实际,再给我提意见,然后给我提要求,定目标!
等我失败了你再说一句‘我早就这么说过’之类的,打击我的自信心,然后再让我继续当个废物。”
谢知遥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青菜。
乐了。
“小月若是想在我这里吃点苦头,恐怕是没指望了。你说的这些事,师兄都能帮你做到,没有什么不行。”
“……”
云倦躺回椅子上,死盯着他去收碗筷,眼神里满满的“不服气”三个字。
谢知遥把碗筷收好,又从房内端了碗药汤递到她面前。
她都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做的,一日三餐总能变出来一碗。
“不喝,讨厌师兄。”
谢知遥若无其事地往药汤里又丢两块冰糖,端着碗送到她唇边。
“小月不论想做什么,身体都得先养好。药方我调过了,多加几颗糖,就不苦。”
看到云倦闭着眼仰脖喝光,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
“小月乖。”
云倦咂吧咂吧嘴里的味道。
还是苦,师兄骗人。
她的身体比前世真的差了好许,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这些年来谢知遥用药,用灵力为她调理却也总不见成效。
午后就比较闲了。
其实她每天都很闲。
窝在躺椅里,盖着师兄给的小毯子,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谢知遥在她旁边写东西,一只手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在哄她入睡。
安逸。
与谢知遥住的这些年,大概没有哪一天不安逸。除了师兄在某些地方偏离常识的掌控与溺爱之外,当他的师妹实在是一件太轻松的事。
他写完了,吹了吹笔墨,唤来一只仙鹤叼走书信。
云倦的眼睛就跟着远去的鹤影。
仙鹤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她慢慢闭上眼。
再醒来时,谢知遥正在院里练剑。
院外一整片梨树,此时正是花期。风与剑意一同涌动,把大片洁白的花瓣送进院中,在他的剑尖附近被灵力牵引着打旋,等他收势,那些花便如雪般散开。
好看极了。
但谢知遥其实不喜欢。
他爱干净。看到院子被花瓣弄乱会心烦,可他又不愿意用灵力打扫,总是像个凡人一样拿扫帚,将花瓣聚成一堆,用布包好,再带到梨树下撒回去。
他说,万物总有归宿,从哪来,就回哪去。
云倦醒得迷迷糊糊,把下巴埋进毯子里,整个身子蜷成一小团。
她这儿一有动静,谢知遥便知道她醒了,停下剑看着椅子上的一团小月。
“可是冷了,回屋?”
云倦没答,刚睡醒的眼睛空洞又湿润,闷闷的声音隔着毯子传来:
“师兄以后……想做什么?”
这问题,她其实早该问。
可是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谢知遥想做什么,师兄也清楚想做什么。
但那之后呢?
一旦仇恨的目标达成,谢知遥……还剩下什么?
他上一世赴死之前,复仇成功了吗?
云倦不记得当时太渊观有哪位大能陨落。
没有完成就死去,他失落吗?他后悔吗?
云倦突然很想知道。
风停下一瞬,一片花瓣正好落在她头上,谢知遥走过去,取下花瓣,在指尖捻了捻。
“我也不知道。”
“……嗯?”
空洞的眼睛里有了神韵,云倦惊讶抬头。
“师兄怎么会不知道?”
谢知遥被她的反应逗得心口一软,伸手轻轻掐住她的脸颊,连花瓣都一起贴在她脸上。
“若小月问的是目标——那是有的,就是变强,很强。”
云倦点点头,确实要变得很强才可以对那些大能复仇。
“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想好。”
“师兄不想成仙吗?”
“成仙……”
谢知遥低声笑。
“古往今来,也就一人做到。小月觉得师兄可以?”
她想也不想,认真点头:
“师兄一定可以。”
谢知遥轻笑,把手帕拿出来,弯腰替她擦掉脸颊上的花瓣与泪痕似的睡痕。
“谢谢小月一直信我。只是成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若只有一个如此遥远的目标,路途会很寂寞。”
云倦沉默。
她从未想过成仙。
历史上,能飞升的只有“太初君”。
一个连性别与姓名都无从得知的存在,只留下一个“玄妄秘境”作为唯一的证明。
而上一世直到云倦去世前,也没有人进去后还能出来。
成仙太遥远了。
遥远到不现实。
大部分人都会将成为某个身份当作目标。
丹药师、阵法师、长老、宗主……任何能创造价值、换得资源、然后继续修炼的道路。
云倦想到这里皱着一张脸。
她连这个都没有。
上辈子离开门派后靠做散修生活,修炼只是“能修的时候修一下”。赚灵石远比修炼重要,累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
冰凉的指腹抚上眼角,轻轻压平她的眉心。
谢知遥捧起她的脸
两双黑眸相对,一双清亮,一双空茫。
“小月不必着急,有师兄在,你有很多很多试错的机会。”
云倦默然。
她移过眼看向石桌上还留着的一本书,是那本游记。
谢知遥大抵以为她还没看完,所以收拾的时候也专门为她留了下来。旁边一沓写满了她的“梦想”的纸被镇纸和花瓣压着,风一吹带动书页与花瓣飞舞。
“小月,我们过几日就去——”
-------------------------------------
——睡不着。
明日……不,是今日就要和师兄出发云游了。
云倦三天前就把行囊收拾得整整齐齐,睡前还检查了四五遍,确认什么都没落下,这才爬上床。
平日里头一挨枕就睡着,今晚却翻来覆去。
——得早点睡,要一大早就去乘坐云舟,晚点了只能等下个月了。
——那个站点的云舟上辈子还没乘坐过,听说伙食还不错。
——这次是一路北上,那边我上辈子都还没去过,书里的人也没去过。
——傻鱼也被放回湖里了,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它还记得不记得我……
眼睛一闭一睁,云倦就这样熬到了凌晨都没睡着,其实除去对云游的期许,还有件烦心事没解决。
书桌上那叠用镇纸压着的“废纸”又厚了一指,而唯一一张洁白的纸依旧一尘不染,连墨点都没留下。
此行云游,其实是谢知遥带着她为了躲那些可能会上门找麻烦的人。
只有掌门和几个长老知晓,余管事也是知情的。
对外只说谢知遥寻了处僻静之地,为两年后的浮光大会做准备。
至于云倦也不在这件事……
反正在大家心中她跟谢知遥是绑定的,师兄找不到那他的小师妹也找不到,合情合理得很。
综上所述,云倦若不想创下第一次不交课业的成就,就必须在天亮前把计划表放到管事桌上,再悄悄溜走。
只能爬起来点亮琉璃灯,然后……坐在桌前发呆。
抽出几张写满的纸挑选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用头磕上桌面,想把完美的计划从脑子里抖出来直接震在纸上。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
她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走到主屋前,轻声唤了句“师兄”,然后轻轻敲了三下门,停顿后又敲了两下。
如此反复两次,房门敞开了一条缝。
这是晚上的谢知遥告诉她,若有事找他,就这么敲。
云倦从没主动找过他,这还是第一次。
她轻轻推门进去。屋内昏暗,一束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床头,把谢知遥的脸照得静谧而安宁。
他睡时的神色比白日更柔和,睫羽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轻抿,不是白日的礼貌微笑,而是带着一点脆弱放松。月光落在颈侧皮肤上,几乎能看见血脉流动的温度。
云倦踱步到床边怔怔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靠近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捏住了鼻子。
一息,三息,六息。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玉雕,就算嘴巴闭着,鼻子不通气也能继续睡。
云倦又使了点劲捏了捏,谢知遥这才慢慢睁开眼。
他依旧保持着被捏住的状态,声音有点尖细跟沙哑。
“小月亮……欺负师兄。”
云倦笑得肩膀一抖,松开手指,去拽他的手臂。
她知道师兄刚才一定醒了,不然以他的灵力怎么会不知道房内进人了。
谢知遥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被拉到桌子前,点亮烛火。
云倦将纸笔往师兄面前一拍,意思很明显。
——白天的师兄不帮我,那晚上的师兄肯定是会帮我的。
考虑到这件事晚上的谢知遥大概率不清楚,所以云倦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手抓着师兄的手臂摇啊摇。
“师兄我想了好多天还是写不出来,你帮帮我嘛——”
晚间的谢知遥向来最吃她这一套,立刻提笔:
“小月亮别急,我给你写一个最完美的未来计划。”
云倦立刻在旁边捏肩捶腿、嘘寒问暖,讨好得不行。
“师兄你怎么最近都不出现,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自从那晚“烟火”上山之后,晚上的师兄就没来敲过门了,快一个月都没出现过,这是过去八年从未发生的。
他写字的手顿了下,轻哼一声:
“还说想我?不是要和他出去云游?现在写不出来课业才想起我,小月亮真没良心。”
“怎么这个事情师兄就知道了……哎呀今晚天气不错。”
她心虚地坐好,等师兄写完,也问起那个白天师兄没答的问题。
“师兄你的目标是什么呢?你不会也没有吧?”
谢知遥抬眸,笔尖戳了戳她的脸,戳了个小窝。
“我当然有。”
“是什么是什么?”
“和小月亮永远在一起。”
他顿了顿,把写完的纸推给她:
“小月亮的目标,也一样呢。”
云倦低头一看——
师兄将她拙劣的书法模仿得十分相像,连每个字她习惯性在哪里停顿都一模一样。就连内容也跟那一堆“废纸”差不多。
——禀管事,我其实对修为低这件事真的不在意。
——因为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经您的点拨,我意识到我只需要跟师兄一直在一起就可以了。
——师兄的修为就是我的修为,我的修为还是我的修为。所以我决定以后多多督促师兄修炼,具体计划是……
灵力成火,纸化成灰,桌面还被烫出一个黑点。
“小月亮你干嘛,这明明很完美……烧了就烧了吧,小月亮喜欢,我再写一张给你烧。”
“讨厌师兄!”
“喜欢师兄。”
“讨厌讨厌!”
“喜欢喜欢。”
晚上的谢知遥跟白日不一样,绝不会将云倦的“讨厌”就当作玩笑话忘在脑后,他一定得让小月亮说出喜欢才可以。
两只罪恶的爪子直攻云倦腰侧的痒痒肉。
“哈……哈哈,师兄讨厌!哈哈哈哈别弄了!”
“小月亮快改口,不然师兄可要——继续了。”
云倦也伸手报复,无奈谢知遥灵力防护太厚实了,不管她怎么挠也像在挠钢板一样。
两人闹成一团,不知怎的滚到床上。云倦仰倒在床上,双手朝上投降了。
“师兄我错了,是喜欢师兄,最喜欢师兄了。”
谢知遥撑在她身上,披散的发丝垂落在两侧,背着月光洒下黑色的阴影,像是牢笼一样将她困住。
“我也喜欢小月亮。”
若是换做旁人这应当是一副暧昧的,旖旎的场景。
但晚上的谢知遥每次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让云倦难以往那方面去想。
他眼底没有半分涟漪,也无半点情意的轻浮,那两个字落在他的唇上,更像是理所当然。
云倦轻轻踢了他一下。
“师兄都不帮我好好写。”
谢知遥退到床边坐下,垂眼看她。
“小月亮要是想糊弄师叔,其实随便写写就行。他都会信的。”
“可是管事肯定还会追问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啊,我肯定会露馅的。”
谢知遥伸手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
“小月亮……只是不愿骗自己而已。”
“……”
云倦甩开他的手还用力捏了一下,翻个身不让他看。
余管事确实是会信的。
问题从来不是管事。
——是她自己。
“可是我写那么多……还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声音闷闷的。
“小月亮能想出来那么多,已经很厉害了。写了这么多,字都练得好看不少了。”
“师兄是说我以前写的字很丑?”
“哈哈,那倒不是,小月亮写得字都很可爱。”
“那就是丑,说我还像小孩子一样写字。”
谢知遥被怼得一愣,不知道要怎么去哄钻牛角尖的小月亮。
虽然这样更可爱了。
“那……就多写写吧。写着写着,总会想出来的。”
云倦琢磨了一下。
写字……多写……
——《行山记》。
好像……有点灵感了!
小小的苦恼散去了,翻身拉着师兄一起躺下,跟他说起云游的路线。
晚上的师兄虽然知道“要出发”,但对具体计划并不了解。
多半也是小月亮说着,师兄笑着听。
看着他,云倦突然觉得自己和杏儿调转了角色。
不过谢知遥是不一样的。
“师兄,我们出去后……你不能再睡我床底下了。”
他的脸上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尴尬,还有点子惊喜。
“原来小月亮知道。”
“有次我半夜醒来,踩到你的手了。”
“那小月亮怎么不把我赶出去?”
云倦挠挠头。
“我以为……是师兄的癖好。”
反正晚上师兄本来就很奇怪。白天的也不算正常。
“不过,这次外出……我可能不会常出现。”
云倦疑惑地眨眨眼,不确定地开口:
“因为离太远了?”
谢知遥替她盖上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肩。
“小月亮一向聪明。
虽然不能常出现……但师兄会一直陪着小月亮的。
现在睡吧,还要早起。”
话没说完,压抑了整晚的睡意一下子扑上来。云倦想抬手推开他,却已经没有力气,眼睛沉甸甸地闭上。
以前也是,只要离青霄门远一点,晚上的谢知遥就不会出现。
若“夜晚的师兄”不是人格,而是与地界相连……
那此刻哄她的这个……又是谁?
算了,也不是什么很值得云倦在意的事情。
——都是师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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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甲师兄抱着厚厚一沓纸站在余管事门口,身后排着一串人。
人人手里都捧着纸,个个都愁眉苦脸。
他偷偷往旁边挪动半步,正想溜到后头去,却被后面的乙师姐一把揪住衣领。
“你干嘛?我才不要第一个!我要去后面!”
“师兄你写了这么多,当然你第一个。我就写了四张,根本不够挨骂的!”
丙师兄则死死躲在乙师姐背后,试图让自身存在感消失。
我想了一个周才写一张……让我第一个,我会当场死给你们看啊!”
丁师姐看着自己那两行——“赚钱,修仙,赚钱,修仙。”
整个人已经化为一个无欲无求的空壳。
正当几个人推来推去,争夺“最惨第一名”时,余管事悠悠从廊下走来。
“一大早吵什么!都写得特别好?迫不及待要让我看了是吧!”
他扫一眼乌泱泱的人群,叹口气,打开房门。
“甲陆仁,你第一个。”
“是……”
甲师兄垂着脑袋走进去,身后的四个损友开始替他打气。
“师兄加油!你多被骂两句,他骂到我们这儿就没力气了!”
“你们!!!”
余管事坐下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已经放着一厚叠纸,不由地“咦”了一声。
甲师兄也探头去看,当场震惊。
居然有人写得比他还多?!
他可是连每日起床时间、吃几顿、更衣几次,都写进去才凑够这么些字的啊!
梦想。
这种小孩子才能去想的事情,余管事究竟为什么要布置!
然后他就看见——
余管事看第一张时表情还算欣慰。
第二张皱了皱眉。
第三张脸色开始阴下来。
之后几张更是直接被他气到甩在地上!
甲师兄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用余光瞄了几眼。
好家伙,还是穷举法!
这孩子也太笨了吧?居然一张不落全交上来了,这不是主动找骂吗!
怪不得放在桌上就跑了,又笨又有点小聪明在身上的。
云倦真的写了很多很多。
头几张还保持着让人以为她端庄勤奋的娟秀字体,后面几张无论是内容还是笔迹都开始放飞自我了。
余管事越看越火大,心里盘算着就算这小崽子跟知遥已经出发,也得写信追上去骂她一顿,让她重写。
可即便气得头疼,他还是一张张认真看了。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的眼皮跳了跳。
——禀管事,我这几日确实想了许多,可左思右想,还是不晓得自己该走哪条路。(旁边画了个哭脸)
——我写了这么多,只想表明绝无敷衍之意,还望管事手下留情。(画了个小人作揖)
——谢谢管事为我着想,可我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对修仙也没什么兴趣。
——谢谢管事对我的关心,我写了很多字,都是废话,也没什么用。
——谢谢管事对我的教导,我马上要初次云游,忽觉也想有些事想写下来。哪怕都是闲言碎语,也想记一记。说不定日后整理成册,然后被哪家书铺拿去垫桌脚……
——最后祝管事身安体健,心情常好。若我真有一天能成书,一定第一个拿来给管事看!
甲师兄看到余管事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往上动了一下。
他把那张纸细心折好,收进抽屉,再抬眼看向甲陆仁。
“你的,也拿来吧。”
甲师兄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献上自己那份半夜梦中惊醒、灵感突发写成的……非常“流水账”的流水账。
余管事只看了几行,神色就变得微妙。
“你这……”
完了!
一定是选题太过于普通了!就应该高大上一些,写要当个什么炼丹师、阵法师,怎么能老老实实写自己想当镖师呢!
完了完了完了!
“写得很好。”
“陆仁,你想当镖师,也是条正路。我与几家镖局熟识,可替你写封推荐信。”
甲师兄瞪圆了眼。
这……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第一次交课业被夸好!
“可、可是……管事你不骂弟子不务正业吗?弟子没想着继续修仙……”
余管事提笔蘸朱砂,顺手改了两处显眼的错字。
都多大个人了,写个“仙”字部首还要规规整整写成“人”字。
还那么大那么宽。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把“人”单独拆出来了。
“只要是你真心所愿。”
他的声音平稳,难得柔和,
“便都是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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