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疤

　　一件破事儿解决之后，紧跟着的就会是一件又一件的破事，原以为租了房离那地方远一些，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现在看来，都是放狗屁。
　　手机还在嗡嗡作响。
　　这是五分钟内的第八通电话。
　　夏烬依旧摁了锁屏键，无视来电。
　　他坐在床边，手撑在床上，两条腿伸的很长，房间里没有开灯，整个画面里都泛着灰。
　　风扇在床尾烂了一脚的塑料板凳上费劲的带起风，可惜并不能散热，好在月底了，天气凉快了些。
　　这个房间里称的上“新”的东西，大概就是他以及他的背包，还有昨天下午放学后临时买的劣质枕头和被子。
　　无论如何，走出第一步，总归是好的。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黎漫。
　　夏烬叹了口气，还是按下接听。
　　“去哪了？”黎漫语气里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不耐烦，“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说你两句就闹上离家出走？”
　　“我没离家出走。”夏烬说。
　　“怎么？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们了么？你爱离家出走就离家出……”听声音像是黎漫手机被人拿走了。
　　“喂？小夏啊，别生气……”徐伟东的话都没能说完整，夏烬直接挂了电话。
　　谁要听你那些口水话。
　　租房是解决了，但还要回一趟家把行李都拿了，自己的大部分东西都在那。
　　他看了眼时间，从这走到林巷家，刚好。
　　国庆假第一天，夏烬不想被任何人毁坏心情。

　　“林姨好。”夏烬站在门边乖巧打了声招呼。
　　“哎，小夏来啦。”林姨正在往一个黑色包包里塞着什么东西，“快进来坐。”
　　夏烬换好拖鞋走了进去。
　　二楼有人吹了声口哨。
　　“时间卡这么准呢。”林巷下了楼。
　　“你们出去露营几天呀？”林姨问。
　　“两天一夜吧，二狗那家伙不知道要带我们去哪。”林巷说。
　　“那行，到了和我说。”林姨说完又看着夏烬笑笑，“一路平安啊。”
　　“会的林姨。”夏烬说。

　　胡一航的车停在路口，就等林巷他们上车了。
　　跟小学时要出去郊游一样，一路上都在兴奋的说个不停，夏烬还是老样子，瘫在林巷身上睡了一路。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下午，因为山顶没地方停车，大部分人会在山脚下选择徒步走上前。
　　几个人站在山脚下，望着不算矮的山。
　　太阳有些刺眼，夏烬眯着眼看了看。
　　“这是露营还是爬山。”徐佳手抵在眉骨上，仰头看着。
　　“山顶看流星雨才最好呢。”胡一航原地蹦了两下，“打起精神来黄花菜们。”
　　“为什么是黄花菜？”徐佳问。
　　“因为凉了。”王亦安说。
　　“快快快！”胡一航给他们打着气，“咱得快点到山顶，一会好位置都抢光了。”
　　“林哥，我们真爬吗？”夏烬有些望而生畏，背着一堆东西，要是真爬到顶，说不定要躺尸三天三夜。
　　“不爬。”林巷说，“让他们锻炼身体吧。”
　　“那我们怎么上……”夏烬看见他手指着不远处，那儿停着好几辆摩的，其中几个正热情的揽着客。
　　“林哥，咱得快……”胡一航看着面前扬长而去的两个人，站在摩托车尾气里，连话都惊讶的忘了说，林巷还不忘反手比了个耶。
　　“夏烬怎么先跑了。”孟云笑着说。
　　“咱也上去。”王亦安把驱蚊水递给江雨霏，“蚊子拍不完的，还是熏着吧。”
　　“我忘带了。”江雨霏笑笑。

　　由于是上坡路，摩的司机油门拧到了底，摩托车发出轰鸣声，绕着盘旋而上的山路往上走。
　　这片儿以前被开发过，路不是夏烬想象中的黄土路，但也架不住这风吹的腮帮子都鼓起来。
　　耳边被灌满了风，眼睛都被风吹的有些干涩。
　　一辆摩托车坐了三个人，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除了林巷的背包，没有再多的东西，不然估计要学旁边那辆摩托车一样，把东西绑在夏烬屁股后面。
　　林巷一直往后挪着，尽量不挨着司机，才开了没几分钟，他已经后悔了千百次为什么不再坐多一辆摩托车。
　　夏烬也想往后挪点，但摩托车总共就这么点地方，想再挤出来点都没有。
　　“林哥。”夏烬把下巴搁在他右肩上，“你再往后坐我小鸟不保了。”
　　“什么玩意？”林巷说，“你他妈文明点儿。”
　　“哎，我说真的。”夏烬扭了扭，“嘶，你别压着了。”
　　“……滚。”林巷想往前移点，但夏烬突然伸手拦在他肚子前，还往后推了推。
　　“那就这样坐吧。”夏烬说。
　　林巷低头瞥了一眼，夏烬的手就放在他肚子前，估计是心理作用，他觉得那块儿皮肤比别的地方要烫一些。

　　司机很给力，没几分钟就把他俩送到了山顶，林巷付完钱后跟着夏烬到处走了走。
　　山上这一片还挺平坦，已经有不少人搭起了帐篷，远处能看见风车在慢悠悠的转着扇叶，淡紫色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
　　视觉上感觉远处的草色与天连成一片，风挺大，灌的衣服里空荡荡的。
　　夏烬张开双臂迎着风，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向往自由了。
　　抛开一切无所顾忌的感觉，太让人放松了。
　　林巷点开相机，在夏烬身后拍了一张。
　　夏烬突然朝后伸手，林巷顿了顿，犹豫着把手伸了出去。
　　“快感受一下。”夏烬说。
　　林巷学着他的样子，张开双臂闭上眼，让风裹满了他。

　　“你看那俩大傻子。”胡一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说谁呢。”夏烬睁开眼，看了看牵着的手，林巷的手比他的要暖得多，他摩挲了两下，才松开。
　　“说你俩呢。”胡一航吭哧吭哧的，把东西都放在了地上，“不是我说，你俩太没良心了，竟然让我拿这么多。”
　　“你心肠最好了。”林巷说。
　　“最好的心肠就是你了。”夏烬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你俩还是闭嘴吧。”胡一航无语。
　　“太好看了吧。”徐佳兴奋的往前走，“雨霏，孟云，我们快去拍照！”
　　“走呀。”孟云牵过江雨霏，和徐佳一块去找地方拍照。
　　“来吧，我们男生干体力活。”王亦安一撸袖子，结果风太大，吹的有些冷，又把袖子放了下来。
　　“我就说上回去露营烧烤是明智的吧，咱这次搭的多快。”胡一航把冲锋衣拉链拉到顶，“这流星雨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山上的风真大啊。”

　　“晚上应该不会被冻死。”林巷说。
　　“我给你取暖。”夏烬拍了拍胸口。
　　“你体温比我还低。”林巷说。
　　“你怎么知道？”夏烬说。
　　“刚牵……”林巷想了想，又继续说，“牵手的时候感觉到了。”
　　“真细心啊。”夏烬搂过他的肩。
　　“滚蛋吧。”林巷说。
　　“好嘞。”夏烬钻进了帐篷里，看着林巷鼓鼓囊囊的包，“你那包里有什么？”
　　“上回蛋黄酥你不是说好吃么，我妈又做了点，哦对了。”林巷蹲在帐篷门口，“这次还有巧克力。”
　　“这么可爱？”夏烬拿着盒子看了看，里面巧克力很小巧，图案都是些小动物。
　　“尝尝？”林巷说。
　　“你也吃一个。”夏烬顺手就捻着一块巧克力递到他嘴边。
　　林巷犹豫了一下，才张嘴咬下那块巧克力。
　　夏烬摩挲了下指尖，有些湿润的感觉。
　　“那什么，我出去看看。”林巷逃跑似的起了身。
　　夏烬看着指尖有些出神。
　　火车要是脱了轨该如何回归正道呢。
　　他掀起帐篷门帘走了出去。

　　天黑的挺快，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已经西沉，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远处那座山后。
　　考虑到山顶风大不方便生火，一伙人带的都是些干粮，一字排开坐在草上。
　　夏烬吃着林姨做的蛋黄酥，是红豆的，该说不说林姨做的蛋黄酥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了。
　　兴许是夜幕降临，周围开始热闹起来，有人兴奋的叫唤着，手比作喇叭状放在脸颊两旁，大声的宣泄着。
　　从这往远处眺望，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此刻像点点星光，都能和天上的星空与之相比了。
　　夏烬摸了摸身后，把冲锋衣帽子戴上后才躺了下去，接着一排的人都齐刷刷的跟着躺下去。

　　“这样真的好舒服啊。”孟云举着手，抓了两下空气，“要能捉到星星就好了。”
　　“真的能看见流星雨吗？”徐佳问。
　　“看不见流星雨也能看见银河。”王亦安说。
　　“其实重要的不是看流星雨。”夏烬侧了点头，“重要的是和谁一起看。”
　　“对！”孟云说，“重要的是我们大家一起看。”
　　“相机在录像了吗？”江雨霏说。
　　“录着呢，从一开始我就放好了。”胡一航说，“我办事儿，你们就放心吧！”
　　“咦——”几个人阴阳怪气他。
　　“什么意思啊你们。”胡一航咂咂嘴。

　　“怎么不说话？”夏烬把头歪了点，凑近林巷。
　　“听人说话也挺有意思。”林巷说，“你相信吗？”
　　“什么？”夏烬说。
　　“流星雨。”林巷偏过头，对上他的眼睛，“真有流星雨啊？”
　　“不知道，说实话连星星都是长大了第一次看。”夏烬笑着说，“城里边现在看不见星星了。”
　　“你说他们怎么想的啊。”林巷看着天空，“星星像眼睛，这满天眼睛的话……”
　　“你这么一说真有点吓人。”夏烬想象了一下。
　　“我就瞎说。”林巷笑了起来。
　　“但你像星星。”夏烬轻声说。
　　“我？”林巷说，“像眼睛啊？”
　　“不是。”夏烬乐了，“你是夜空里唯一的一点亮，不需要多耀眼吧，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咋突然这么煽情。”林巷说。
　　夏烬笑笑没说话。
　　林巷确实是他这样的日子里，难得的一点明亮了。

　　等流星雨等的快睡着时，旁边突然有个男生大声吼着：“小！媛！我喜欢你——”
　　“我去。”胡一航猛地坐了起来，“表白现场啊。”
　　“愿意做我女朋友吗——”男生大声喊着。
　　“还有花呢，好浪漫。”徐佳说。
　　晚上看不太清远处，但从周围起哄的声音来听，大概是表白成功了。
　　“快看！流星雨！”人群里有人兴奋的大叫了一声。
　　“真的耶！”孟云说。
　　“我要去那上面，感觉看的更清楚！”徐佳拉着她们小跑了过去。
　　胡一航和王亦安跟了上去，一时间只剩下夏烬和林巷。
　　夏烬想象中的流星雨一直都是那种跟下雨似的哗哗过，没想到只是天空中划过几道亮光。
　　繁星点点中，那几道光依旧清晰可见。
　　他突然想到，以前听说对着流星雨许愿会很灵，至于到底灵不灵，就无从知晓了。

　　周围人声鼎沸了起来，但他们还躺在草地上。
　　天空中偶尔闪过拖着银白色尾巴的星星，在黑夜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弧线，短暂的让人觉得可惜。
　　身旁的林巷一直没动静，夏烬看了他一眼。
　　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闭着眼睛枕着胳膊看着天，任凭周围因为那点星星兴奋的快把草地都踏平了，这人也没点反应。
　　借着一点灯光，能看见林巷根根分明的睫毛，想起上次中秋时，也是在草坪上，一样的姿势，一样的人，一样身不由己的想碰碰。
　　手指在半空里伸直又蜷缩，最后指腹轻轻落下，林巷睫毛微微颤着，这样的触碰属实是感受不到什么。
　　夏烬笑了笑，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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