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作者:陈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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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8 章


      朱施南深叹一口气,拿手遮住眼睛。手再放开时,他表情松弛了许多。
      他站起来,随意地靠在书桌上,离她站近了一些。

      “你想不想知道,出卖你们家信息的内鬼是谁?”
      她呆一阵,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里来了。

      但她很快点了点头。
      “那么给我一点时间。我最近忙的事就跟这个问题有关。等忙完这阵,等查清这个问题,我们再来好好聊我们的问题好不好?”

      她很残忍:“不好。”
      “为什么不好?”

      “我不一定要知道。另外你忙什么更加与我无关。”
      “这话真不像是梁鸿宝的口气。”
      “别说得那么了解我!”

      他摇一摇头,还是缓下性子问,“那如果你离完婚,你准备做什么?”
      “找个欧洲的学校重新读书,或者出去旅游。总有事情可以干。”

      “总有事情可以干,不管做什么,反正离开小阜远远的就对了。或者更直接一点,是离开我远一点。对吗,这就是你的想法?”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把杯子不讲究地倒扣在他桌上的文件上,水渍浸染了他桌上的文件。
      “是啊。我就这么想的。”

      他看了杯子一眼。
      “现在我们的事还在风口浪尖,就算我们要离婚,也不是我们两个能说的算,还要说服彼此的父母。”

      “所以我才需要你帮忙。”
      “那我要是不想帮忙呢。”他的口吻也变得像她刚才那样不近人情。

      她转开头想了想,突然动作粗鲁去翻他笔记本电脑:“为什么你刚才看见我过来,就合上笔记本?”
      他拉她手想制止她,但晚了一步,笔记本已经被她凌乱地翻开在桌上。

      屏幕上闪烁着输入密码的蓝框。
      “如果你知道密码,你就打开。”朱施南抓着她的手腕说。

      她学着像施骏裴那天激怒他一样甩了甩手。
      “我不用打开,我知道你在查什么,我看见了那个黑色文件夹。”

      他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了。
      “所以你害怕我为你担心?”这像绕口令的话说得他自己都笑起来了。

      “所以梁鸿宝,今晚你这么莽撞而没礼貌,就是想传递一个信号,不要替我担心。还是……”,他环抱双手望着她,“不值得为我这样的人担心。”

      她盯着他,真讨厌他这么聪明。

      “你既然看了那么多资料,肯定知道不要强迫病人,最好是顺着病人的想法。”
      “我没把你看成病人。”

      “这不就等于掩耳盗铃。就算我们不提,它还是存在。”
      “你不记得吗,婚礼前你也要求我陪你装傻来着,所以现在轮到我了,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我说不过你,不过……”
      朱施南接过去说:“你会想尽办法离掉这段婚姻,就算毁掉我你也不惜这么做。”

      梁鸿宝被他这样的说法倒是吓了一跳,口气也软了一点。
      “还没有到这种程度。如果能和平地解决,当然还是和平解决比较好。”

      “你把我看成一个病人家属吗?那你知道病人家属也很脆弱很需要关怀吗?有没有人担心病人家属的情绪问题。哦,你担心了。你担心的解决方法,就是跑远一点,让我看不见你。”

      环抱的双手捏紧自己的手肘,“我真谢谢你,也想打你。”
      他抱着手臂逼近她一步,梁鸿宝看着他不动:“你想干什么。你这话也很没礼貌。”

      她逼着自己挺着胸脯装出气势站定不动,但心里发虚,所以他快步上前时,她不由抱头鼠窜。

      “啊”地痛叫一声,她举起自己的右手食指。书房明亮的灯光下,她食指上赫然一个牙印。
      朱施南说:“早就看这只手指不顺眼,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等着看好了,早晚我咬掉它。”

      梁鸿宝又窘又怒,她苦着脸想了一天的一场严肃谈话怎么变成了这样。类似于一场小孩子的打闹。但她现在肚子里气咻咻的火直冒,最想做的事就是像小孩子一样报复。把被咬的这一口咬回来。

      朱施南倒是施施然向她伸出手,“你想咬哪根,胳膊也可以,要不要我把袖子挽起来。”
      他还真的动手就挽袖子。
      梁鸿宝把他修长的手指和线条漂亮的胳膊整个都看了一圈,磨过的牙又收了回去,讪讪地说:“算了,我毕竟不像你那么记仇。”

      朱施南说:“不咬的话,你想舔也可……”
      终于换来梁鸿宝恼羞成怒在他背上啪地拍出一记巨响。

      他一边痛苦地揉背,一边皱着脸笑。“梁鸿宝你这手劲越来越大,是不是李婶把你补得太好。还有你刚才又叫又跑,发出那么大动静,楼下,李婶还不知道我们在搞什么。”

      她真想伸手,可看见食指上那个赫然的牙印未退,手指还是没敢伸出来。

      “你能不能正经点,本来我很认真地跟你在说事。”
      “我知道,很认真地在谈离婚。”他终于收起那一副笑得贱兮兮的表情,“你把我笔记本打开。我告诉你密码,你输。”

      她脸突然有点热,抿起嘴唇不自在斜看他一眼,他突然醒悟过来。“喂,梁鸿宝你是不是有点自恋啊。我还没这么肉麻。”
      她把指尖从L键上迅速离开,只听见他说:“密码是……”

      他的声音沉了一下,“周三的英文Wednesday,再加3。周三是我妈每周复诊的日子。如果按你的看法,我早在你之前就是一个病人家属。”

      朱家的旋转楼梯有三层,像一个华丽的高音谱号,流畅地拢起各层。小小的男孩总坐在楼梯的顶端,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摸着楼梯的横边。金丝柚木的楼梯如此光滑,只有最高的一层如此。楼下的台阶都有他们砸出来的坑点。

      木头的楼梯脚感好,但是容易留下日常生活的痕迹。
      楼下的喧嚣声远远传来,然后有沓沓的脚步声。佣人走到他身边,问他,小少爷,你要不要去劝劝。

      他放下支着下巴的手,甩一甩胳膊,然后飞奔着跑下楼去。
      知道每次都是白费,但每次都还要去。
      不去,似乎不是一个儿子的本分,可他恨这种本分。

      他早早就搬出去独住。在英国读书时,也不愿意跟人合住。小麦觉得他不接地气,难得可以有挤集体公寓的经历,又热闹又好玩。小麦是喜欢热闹的。而他,要在空荡的空间里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才觉得安心。

      毕了业照样不肯住回家,那时候施骏裴早就很少回家了。朱敬雪经常在他面前抹泪,明里暗里都是控诉,你爸不回来,你也不回来。
      直到朱敬雪发病,他搬回了家。这时候他才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发病。他无比愧疚自己的一无所知,在她面前无时无刻呆着,忍让着,压着情绪哄她。

      可到后来却有慢慢压抑不住的时候,特别在她一遍遍跟他控诉他的父亲时。爆发吓坏了她,也吓坏自己。
      心里的惭愧益深,对生病的母亲我都做不成一个好儿子。

      开始抽烟,放荡,借着约会的名头整夜整夜不回家。他下意识害怕和他母亲同类型的女人,她们总是太沉重。他开始喜欢所有轻松的东西。一点即燃的激情,酒精上面的泡沫,袅袅上升的烟雾。

      早上回了家,母亲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质问他身上强烈到让人晕眩的烟酒味。于是愧疚,自责,开始戒烟戒酒,在深夜一脚踢开啤酒瓶,打开一只打火机,举着一根香烟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李婶站了出来,说你过你的生活去,上班,聚会,恋爱,和其他年轻人过一样的日子去。家里有我。这样下去她病没好,你也会毁了的。
      李婶说服了他也说服母亲,他搬了出去。但午夜梦回时,总有救护车的声音在他心头回响,那种空荡荡的恐慌几乎让他不能忍受。

      他又搬了回去。已经很难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在三楼的卧室,他有一整条被手指碾碎的香烟,还有被捏坏的一排空啤酒罐。
      他没有戒烟,也没再戒酒,但很自然地控制了下来,在母亲病好了后。

      但这个病,是一次一次在好与坏之间徘徊的。
      他作为儿子的本分也一次一次在好与坏之间徘徊。

      他最终还是搬走,只有每月一次固定回去,宁愿频繁地打电话。每周三晚上都是要固定通一通电话的,问一问今天看医生看得怎么样,情况如何。

      他对自己也不是那么有信心,能顽强地把控住自己的情绪。
      只有隔得远一点,他才有把握伪装得更好。

      一脸单纯的梁鸿宝站在他面前,眨着眼问他:“你妈的情绪障碍不是早就好了吗,我听其他人说过她并不严重啊。”

      他说:“一粒沙子,掉在门外当然无足轻重,但如果掉在自己的眼睛里……”
      他看看她,她会懂他没说出的下半句。

      “你嫌弃我是个病人家属,所以才想离婚?”
      这句话一说,慌得她连忙摆手。
      “我自己都生病呢。”

      “有个医生跟我说过,要把一切都看成自然而然的状态,看成暂时性的问题。也要相信人本身具备解决问题的潜力。现在,我们都是遇到了问题的人,并不是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就算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有问题的人之间是不是应该互相关心,彼此帮助?而且你还总说我们是朋友。”

      她低下头,喃喃道:“我总是说不过你。”

      “但你可以帮我。让我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你,我才放心。我母亲最开始发病的时候我在英国,所有人都瞒着我。但事后回想起来,那种无知无觉没有帮上一点忙的愧疚和痛心,你能想象吗?”

      她震动一下。
      “后来,我母亲再次发病的时候,我因为受不了压力搬了出去。搬出去后,我总是睡不着,就和你前段时间一样。你也知道失眠的痛苦,对吧。”

      她低着头想着,好像觉得这话听起来耳熟,不让她多想,他继续伸出捏啤酒罐弄伤的手指,“你看,这是我那时心里愧疚弄伤的。”

      伤痕其实都很小,但很密,密密麻麻看着还是有点唬人。她眼皮抬起,然后迅速垂下,琥珀色的瞳仁闪着淡淡光泽,仿佛有种感同身受的不忍。

      虽然本来就是要她不忍心,但看她难过,又忍不住逗她:“你看来一副很为我难过的样子。一个女人如果想安慰男人应该怎么做,你知道吗?”

      半垂的眼睑下,刚才的痛意瞬间消失殆尽,站在对面的人气得咬住嘴唇:“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因为……”他笑笑,“我比你自私,我只图自己高兴。而且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是这样。首先为自己打算。所以像我这样自私的人就挺不能理解的。有一个人又不准备再恋爱,在一段明显有利可图的婚姻里,她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甚至连等一等都不肯。”

      “而且这个人还在进行心理治疗,心理治疗期间,有一个原则就是尽量避免做出重大改变和选择。”

      “她宁愿对自己不利,也要急着转身就走,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梁鸿宝,如果你能告诉我这个答案,我就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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