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鬼

　　“所以呢？”她的声音很轻，

　　什么？谢遇礼愣住，轻飘飘的话不真切。

　　“重要吗？”

　　“我是不是她，重要吗？”

　　明明是一张空白的脸，谢遇礼却看清楚了她的麻木。

　　“离子时还有多久？”许尽欢心里烦躁，眼里的担心焦虑藏不住一点，

　　“不到半柱香。”李淮抿起唇，同样盯着眼前的那道门，祈祷着门后的人。“屋子外聚的鬼祟多了。”腰间的剑有所察觉地隐隐作动许尽欢皱起眉，压着火气抬手拍了拍，“先别出手，盯着。”

　　“是。”

　　“是吗？”沈时危笑出声，指了指缩在墙角的人，“你当然觉得不重要，因为你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雀滢。”说着走近，谢遇礼看了他一眼，没拦他。

　　沈时危就这样蹲下，近了自然也看的更清，对此他没什么大反应，平静自然，“你以为这样我认不出你？”

　　缩在角落的人一愣，随即把头埋进□□。轻轻摇着头，

　　“妙心。”

　　谢遇礼顿住，顺着视线看过去，那人不安地缩着，听见那个名字也不动，像死掉一样。

　　“我不是。”

　　很轻。也不知道是不是辩解。沈时危笑了，他眼底的情绪虽复杂，但也不担心，不担心子时一过会怎样，

　　“还骗呢？”

　　“雀滢真正的魇心在哪儿？”

　　“不知道。”妙心摇头，“我不知道。”

　　沈时危叹口气，“只是交易关系，你就这么护着她？”

　　“交易？”妙心抬起头来，诡异至极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少女咯吱地笑起来，她扶着墙艰难的起身，“公子不如先担心自己吧。”

　　“让你走了吗？”抬手拦住，沈时危脸上没了丁点笑意，声音也带着冷意，“陪你演了戏，总要有酬劳的。”

　　谢遇礼悄无声息地移到妙心身后，昏暗中，两人隔着中间对视，

　　“什么意思？”妙心疑惑中带着一股不安，

　　“啧，”沈时危上下打量，嗤笑一声，“她让你寄身在纸人上，也不给你画个脸。”

　　“算了，不重要。”沈时危盯着她看，妙心不安地往门那边看，她的确有私心地擅自打开了那道门，但她只是想见一见雀滢，找人说说话。

　　“你要什么？”妙心行动不便，下意识地向往后缩，很快她意识到什么，无法往后，滑稽地扭动着本就不灵活的身子，“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很蠢吗？”沈时危疑惑地皱了眉，“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说着给谢遇礼一个眼神，妙心慌张地摆动手臂想要说什么，“不能……”

　　“哗啦——”利剑划过地面扬起尘土，许尽欢斜眼瞥向李淮，下腰反手提剑，挺身转步与李淮背靠着背，“怎么样？”

　　“太多了。”李淮皱眉，“子时快到了，我们带来的人挡不住。”

　　说话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鬼有扑了来，许尽欢抬腕给了一剑，眯起眼看了看周围蠢蠢欲动的鬼祟，“挡不住也要挡。”

　　“按住他。”

　　李准一个人压不住，“愣着做什么，过来！”四个人费劲按住不断挣扎的雀时宿，一旁的宋寂怀忧心忡忡，

　　“宋医师怎么办！”李准不知道这小孩哪里来的力气，四个成年人才能按住，

　　“我想想，”宋寂怀没见过这种情况，但隐约觉得这孩子可能不是丢了魂，太诡异了，处处透着诡异。“先按住他别让他跑了。”

　　“阿宿我的阿宿。”雀时宿没了一点神智，耳边的低喃一遍又一遍地响，嗓间发出一声声呜咽，像婴儿哭泣，

　　“阿宿。”

　　“拦不住了！”李准涨红的脸色难看，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劲，噗通一声四人齐刷刷倒地，“宋医师小心！”

　　宋寂怀抬手去拦，可仅没拦住反倒和他们一样被甩到地上。

　　“宋医师你还好吗？”

　　“我没事，快去追！”宋寂怀冲李准喊，“去他家！”

　　风声凄厉萧惨，马蹄踩碎一片又一片孤叶，马背上的人突然被沙子迷了眼，李准觉得很痛。

　　“徒作无用功。”屋顶传来一道女声，两人齐齐看去，他们找的雀滢此刻坐在那里，托着下巴笑着看，“你们来不及的。”

　　“什么意思？”许尽欢咬牙，看不清脸，但他能感觉上面的人在笑，

　　“冷静。”李淮静静地站在一旁。

　　雀滢拍拍手，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很快不就知道了。”她起身，“你以为有个锁魂囊就万事大吉了？”

　　李淮立马抬手护住腰间的囊袋，警惕地看着她。意料之内的反应，雀滢还是笑，“没用的，他进去了就不可能完好地走出来，除非…”

　　话说一半，雀滢指了指自己，“除非我魂飞魄散，”

　　两人一愣，

　　“但怎么可能呢？”对雀滢来说那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她不管不顾地大笑，惬意地等着最后的时间点的到来。

　　“阿宿，我的阿宿。”雀滢不再理会他人，痴痴地望向远处，“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一直陪着我。”

　　“没时间了。”许尽欢想要推门，李淮拽回他，“不可。”

　　“你要我看着他们死吗？”许尽欢压低了声音，心里烦躁，雀滢的那番话让的确让他不安，他确实怕。

　　李淮摇头，“你去了，没任何用。”他说的对，许尽欢懊恼，“那怎么办？等吗？还要等吗？等他们两个死在我面前吗？”

　　“许尽欢，你冷静。”

　　许尽欢深吸一口气，转过头不看他。“怎么冷静？”

　　李淮不说话。

　　坐在上面看戏的雀滢收回视线，她知道妙心打开了那道门，她又这样，雀滢想起自己皱着眉急匆匆地赶去，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打开了门。

　　“你要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我说过不许打开那道门。”

　　“……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我只是想找人说话。”

　　“你最好是。”

　　“不会有人知道。”妙心依旧缩在角落，缩回那个黑暗里。她不怨雀滢，她帮自己做了很多，所以她觉得理所应当。

　　“那是什么？”一道黑影由远及近，速度很快地往这边赶，那根本不像是人的速度，许尽欢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李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的位置早就没了影。

　　“阿宿。”雀滢安静地坐在屋顶怀里抱着她的孩子，低头，轻轻蹭过孩子的脸，雀滢僵住，不再是记忆里的温热柔软，她瞬间慌了，奔溃地抱紧她的孩子。

　　喜悲反复横跳，许尽欢的眼神停留在她的孩子上。

　　“那是雀时宿。”

　　“阿宿，马上你就能醒了，不怕，我的阿宿，”雀滢轻轻的拍着孩子的背，她低头 ，盯着许尽欢他们。

　　各怀心事的人此刻都沉默寡言。周围的声音，只有那些鬼祟。

　　越是接近子时，那些鬼祟越是急不可耐。“许尽欢，左边。”

　　“啧。”许尽欢应付完一个，紧接着还有下一个。同样，其他人也是。

　　雀滢抱着雀时宿，安静地等待子时的到来。她为她的儿子找到了一个很完美的魂。抬手，充满爱怜的手轻轻拂过那张发青的脸，“这是娘最后能为你做的。”

　　“即使娘不能一直陪你了。”说着她低着头，指尖感知着孩子皮肤的温度。

　　依旧是凉的。突然紧紧拽着胸口那块的衣料，雀滢紧紧握着孩子的手，乞求感知一点温度出来，“怎么可能？”也是想要得到，就越得不到，雀滢猛地回头，突然愣住。

　　对面的房檐上站着两个人。月色下，沈时危挑眉冲谢遇礼笑，好像在说，我就知道她看见我们会是这个反应。

　　“你们？”伸出的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主人的心理，沈时危他们也不废话，

　　“又见面了。”谢遇礼抬眼，“演了那么大一场戏，雀姑娘真是好本领。”

　　“你们？”雀滢无法相信，“怎么可能！”愤怒充斥着大脑，许尽欢他们闻声看过来，雀滢背对着他们，顺着视线，看见对面的两人。

　　“谢遇礼！”许尽欢激动地喊，也许是太激动，声音居然还有一点颤，来不及多说什么，附近的小鬼又扑了过来。

　　“怎么不可能？”沈时危抱着臂，“你下那么大一盘棋，就为了我的魂啊？”

　　“那你的如意算盘可落空了。”不等雀滢说什么，沈时危指了指心脏的地方，“雀姑娘，你还好吗？”

　　“不可能！”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交缠，雀滢简直不能思考，无助地搂着怀里的孩子，“妙心？”

　　“她骗我？”

　　“没有。”谢遇礼看她，“她遵守了你们的承诺，”

　　“不可能！那你们怎么会出来！”

　　“你告诉了我们你的魇心。”

　　雀滢顿住，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什么？”

　　“纸人里面有干掉的飞燕草。”

　　沈时危接过谢遇礼的话，“那个纸人，是你给妆念生做的。”做纸人不画脸是因为思念，不画脸是因为怕思念。

　　“我刚开始还不明白，你和妙心最多也就是一面之缘，她为什么那么护着你。”

　　“但换成妆念生，我就明白了。”

　　飞燕草编的人，糊上一层纸。无数个夜，雀滢对着小人说着心中的烦闷苦恼。

　　子时已过，那些鬼祟相继离去。

　　怀里的人依旧没任何温度，雀滢抱着他，自己一点点也没了温度。

　　“你不会明白。”雀滢说，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她动作很慢，像最开始见到自己孩子那样，珍重地，轻轻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听见身后的推门声，许尽欢才回神，抬眼就是两人并肩齐行地朝他们走来。

　　“她死了？”

　　“嗯。”

　　“雀时宿呢？”

　　沈时危思索过后，“与其说死，也可以理解成他本来就不存在。”许尽欢垂眸说他知道了。谢遇礼轻轻拍了拍他，让他看前面的路。

　　孤月照残影，回到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妙心？”谢遇礼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沈时危，沈时危倚着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打量自己。

　　“我好看吗？”

　　谢遇礼抬脚，沈时危笑着挨了一踢，“正经点。”沈时危很陶醉地听谢遇礼这样说，感觉像是在撒娇。

　　“我猜的。”沈时危笑得散漫，长腿交叠，痞里痞气地直勾勾盯着谢遇礼看。就很普通的长衫，谢遇礼穿上就是不一样。

　　勾人。

　　脑子里突然蹦出的词让沈时危耳垂发烫，好在夜里风凉，但也吹得人不清醒。

　　谢遇礼瞥了眼，沈时危就紧着笑出了声，“认真的，我真是猜的。”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纸扎人，上面有一丝残魂意识。”沈时危悄悄地把手搭在他的肩，指尖试探着往下捏，谢遇礼没理。

　　“除了妙心，我猜不到谁了。”

　　“知道了。”谢遇礼侧过脸，沈时危勾起唇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谢大人，”

　　沈时危叫住他，谢遇礼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那里，“怎么了？”

　　他想问，可对上那双眼又觉得没有必要去问，于是抬起一只手，手指上下翻动，

　　“睡个好觉。”

　　“你也是。”

　　像月光照映下的雪松，没那么暖，但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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