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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惹心结
杨也饮尽杯中酒,沉声道:“贺兰闲虽与臣是姻亲,但臣不会偏私,他若做了什么对不起江山社稷的事情,臣不会袒护于他。只是臣与他相识多年,他不是那样沉迷权势,玩弄权柄之人。”
玄铭知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也将手中的酒饮尽,提壶再次斟满:
“朕知道杨家与贺兰氏关系亲近,多年前将军的亲姐姐嫁给了丞相,前阵子将军的侄女更是再与丞相之子联姻,亲上加亲。只是……这么多年朕一直有一事闷在心中,不知该不该讲与将军。”
“陛下但说无妨,杨某不是偏私之人。”
“其实……朕幼时曾在舅舅的宅院借住过一段时日,而舅母也恰好是在那个时候过世的……”
当初丞相夫人杨氏死得突然,都说是暴病而亡。杨也那时已经从军,听到消息赶回皇城时,杨氏的头七都已经过了。
现下皇帝旧事重提,不由勾起了杨也的伤心事。
他闷了一口酒,叹气道:“当年未能见姐姐最后一面,已成终身之憾。今日想起依然无法释怀。”
他话音刚落,却见对面的玄铭已经红了眼眶。
“舅母待朕如亲生儿子一般。这些年朕一直在思索当年之事,到底是一时花了眼,还是确有其事。”
“什么意思?”杨也终于意识到皇帝话里有话。
“那个时候朕喜欢午后躺在花园水池边小憩。也是无意之间听到了舅舅与手下人的对话,那手下说什么……‘夫人毕竟与您多年伉俪。您可能狠得下心?’,舅舅却回说:‘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就交你去办吧。’”
杨也直起身子,急道:“办什么?”
玄铭只摇了摇头:“当天晚上,舅母便突然得了急症,没有捱过第二日。”
只听“铛”的一声,杨也手中的酒杯掉落在桌上,磕碎了一角。
玄铭忙上前摆正酒杯,擦净桌上洒落的清酒,又从酒匣里取出一只新酒杯重新斟满。
“那时朕年纪尚小,虽是听见了,却不敢妄断其中含义。后来年纪渐长,每每忆起这段,总觉得事有蹊跷。舅母在那之前一直身体康健,出事当日还曾亲自下厨为朕做了她最拿手的玫瑰酥酪。”
杨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拳头。
“贺兰闲……枉我这些年一直信了你的痴情。”他将皇帝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胸口起伏着。
玄铭本就酒量不太好,方才喝得急了,便觉有些面上发烫。但杨也已然起了情绪,他必然是要拱一拱火的,于是闷着头又饮了一杯。
“一个是朕的亲舅舅,一个是朕的肱骨之臣,这件事情本该烂在肚子里。可朕这些年实在是为舅母不值啊!”
杨也见玄铭红着眼圈,泪水在眼眶里似落非落,极尽隐忍,不由心疼起来:“你那时年纪尚小,哪里懂得大人的那些腌臢事。”
玄铭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抱头痛苦道:“这番话憋了太多年,心里始终觉得对舅母有愧。”
“真正该愧疚的另有其人。”杨也冷冷道,“臣想回府好好查一查当年的旧事,恐没有心思再与陛下饮酒了。”
“是该将事情查个清楚,朕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铭将两个酒杯斟满,举杯道:“下次把酒言欢又不知是何时了,朕敬将军一杯。”
两人杯盏一碰,仰头饮尽,杨也便要踏出门去。到了门口却突然回头说了句:
“明妃身边那个名叫曲流瑛的侍卫,杨某甚是喜欢,撂在军中打磨少说也是冲锋陷阵的一员猛将。望陛下考虑考虑,莫要让他在宫中蹉跎了。”
“将军的建议朕会回去认真考虑。”
……
目送杨也离开,玄铭开始头晕目眩,脚下像踩着棉花一般站也站不稳,撑着桌角缓缓滑了下去。
门外的池柳一个箭步冲进来接住他:“陛下怎的跟杨将军你一杯我一杯起来,他那酒量喝这些就如喝水一般,您哪里能比。”
“杨将军是真诚之人,朕也必以真诚待之。”
池柳叹息一声:“奴送您回寝殿。”
“不回,我要见阿昭。”
“陛下这个样子,连路都走不稳了,奴扶您回去,召明妃娘娘来紫宸殿侍寝如何?”
“我想她了……就要亲自去见她……明伦殿,就去明伦殿。”
池柳见他话都开始说不利索,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将他扶去明伦殿,让姬昭来做定夺。
*
明伦殿后院,玄铭一进门便瘫倒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不停在空中舞着:
“朕到家了,你走吧,不必在此侯着了。”
“哦?那我可走了。”
玄铭一听到是姬昭的声音,酒醒了大半,睁开眼睛发现池柳早就不在了。她正在他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蓦地坐了起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不由觉得脸上更烫了。
她道:“喝成这个样子,想必聊得不错。”
“该说的都说了。”他揉着自己的脑袋,想让它清醒一些,怎奈它像是灌入了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杨夫人之事,都是实情?”
“自然是我亲眼所见。那日我若在花园里弄出点动静来,说不定此刻早就跟舅母一起下了黄泉了。”
姬昭垂眸看着脚下的砖石地面,问他:“你可有想过,贺兰闲为官的欲望是什么?是权柄还是家族的荣辱?”
玄铭此刻头晕脑胀,哪还有余力想这些,只能揉着太阳穴苦笑道:
“太累了,明日再想吧。”
“也好。”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那我送你回房休息。”
玄铭本想借力站起来,奈何脚下使不上力,一个踉跄伏到了她的肩上。
她没有推拒,而是顺势想将他往房内带。
不知怎么的,他蓦地想起巫咸的那番话:
“昭儿每一次为你动用琉璃灯,都是在折自己的寿命”
他觉得心中一阵揪痛,开口问她:
“阿昭,你入宫的欲望又是什么?”
她道:“你真是喝多了,早前就与你说过了,我要拿到权柄,要推翻那座琉璃塔。”
两人半抱半扶间,玄铭便觉气血上涌,也不知是哪里来了胆量,开口道:
“就没有一点是为了我吗?哪怕过去没有,入宫这一年,你可有改变?”
他没有听到她的答复,却听到了“砰砰砰砰”的心跳声,也分辨不清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玄铭判断不出眼前人的神情,却见她面色绯红,唇角微扬,甚是美丽。
他再也不想克制自己,倾身吻了上去。
她没有推开自己,亦不知道她心中作何反应,但这一次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热烈的心跳声。
本就头晕目眩脚下虚浮,这一吻更是气血翻涌,酒力直顶天灵。玄铭只觉头顶的星斗都在眼前旋转,很快便分不清天与地,醉晕过去。
*
再醒来时,曦微的光线映入窗扉,外面传来轻盈的鸟叫声。玄铭从身体清凉的感受意识到,现在是清晨,自己在后院睡了一夜。
他起身向门外走去,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锥刺般地痛。
一开门刚好碰见了打水站在门外的池柳。
只见他笑吟吟道:“陛下醒了。奴刚兑了温水,进屋洗洗吧。”
这里是明伦殿后院,他们在这里起居一向是亲力亲为,并不让人进来伺候。此刻池柳站在面前,倒让玄铭心下一惊,突然记起昨晚自己昏睡之前的场面。
“阿昭呢?她是不是不愿理我了?”
“陛下莫慌,娘娘说您昨晚醉的厉害,今早恐怕不舒服,才让奴进来守着些。”
“那她去哪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院里东张西望,哪里都看不到姬昭的影子。
“王大人来了,娘娘正在前院殿内接见呢。”
玄铭长舒了一口气,却突然又将心提了起来。
因着宫里人多眼杂,王希微一向是无召不入后宫———除非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王大人?他来做什么?”
“说是江南的案子有了进展,来问陛下与娘娘的意见。”
他一听是江南的事情,拔腿就往前院走,池柳忙上前拦住:“陛下好歹更衣洗漱,这样过去可不成体统。”
玄铭只得耐着性子由着池柳折腾了一番。
赶到前院时,他没有让人通报,而是自己踱步向正殿走去。
靠近门口便听见里面的对话:
“姐姐自从入了宫就变得好生奇怪,先是燃着自己的性命去救人,又是为他冒天下之大不违施展禁术,昨夜竟然……”
说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玄铭也不由停下脚步,想听听两人私底下在说什么。
“竟然留他宿在明伦殿……难不成是对他心动了?”
没有听到姬昭的回答,玄铭又靠近一步。
她没有正面回应那句话,而是说了一句:“对不起,将你牵扯进来。”
玄铭一直知道王希微是姬昭亲信,却不知两人亲密到可以以这种语气,谈论这样私人话题的程度。
他好奇心起,一时站在原地听入了迷,想知道两人还会聊些什么。
王希微道:“起初我的确是觉得姐姐心志坚定,不会舍己为人,才愿意以双生蛊结盟。但如今……”
“的确是我不对,做了太多冒险的事情,没有顾忌你的心情。往后我会小心行事的。”
“如今你我已为一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我还是清楚的。你做的事情……我并无怨言。”
这句话落在玄铭耳朵里,心中涌出一阵酸涩,他总觉得在姬昭心中,似乎王希微比自己更近一层。
偏在此时王希微又补了一句:“只是自古帝王无情,对他动真心……无异于引火烧身啊。”
听他如此说自己,玄铭登时便急了,想要推门而入当面对质。
手放在门上却犹豫了。
王希微是自己的肱骨之臣,这样的时机推门而入,姬昭亦会尴尬。
手缓缓垂下来,心里却依然躁动不安。
玄铭就这样杵在门口,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半晌还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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