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强效镇静剂如同黑色的潮水，蛮横地淹没了叶言兮的尖叫和恐惧，将他拖入一片无知无觉的深渊。

　　但即使在药物造就的无梦沉睡里，那种被窥视、被掌控的冰冷感觉依旧如跗骨之蛆，缠绕在潜意识的最深处，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不时惊悸，眉头紧锁。

　　当他再次挣扎着从那片混沌中浮起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阳光试图穿透厚重的遮光帘，只在边缘留下模糊的光晕。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微弱的嘀嗒声。

　　他缓缓睁开眼，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重新啮合。喉咙里还残留着呕吐后的灼痛和苦涩，身体因为药物的后遗症而沉重无力，像灌了铅。

　　但最先复苏的，是那刻入骨髓的恐惧。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惊恐地扫向枕头——手机不在那里。然后猛地看向地板——也被清理干净了。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回：短信、呕吐、崩溃、针尖刺入皮肤的冰冷触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不是往常的护士，而是那位看起来温和却让叶言兮充满戒备的心理医生，林医生。她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和善、推着药品车的年长护士。

　　“叶先生，你醒了。”林医生的声音依旧柔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感觉好些了吗？昨晚你情绪很不稳定。”

　　叶言兮蜷缩起来，警惕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辆药品车。

　　林医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恐惧，轻轻叹了口气：“别担心，我们只是来给你做一些必要的检查和舒缓治疗，帮助你放松。你太紧张了，这对你的恢复非常不利。”

　　年长护士配合地拿出血压计和体温枪，动作熟练而轻柔。

　　叶言兮身体僵硬，任由她们摆布，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测量完毕，数据似乎正常。

　　林医生从药品车上拿起一个喷雾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这是一种温和的舒缓喷雾，含有一些植物萃取物，能帮助你缓解焦虑，改善睡眠。”她解释道，对着空气轻轻喷了一下。

　　一股极其淡雅的、带着一丝冷冽草木香的雾气弥漫开来。

　　这味道……有点熟悉？似乎和叶时南之前点在收藏室里的那种熏香有某种诡异的相似之处，但又似乎有所不同，更淡，更难以捕捉。

　　叶言兮的神经瞬间绷紧！瞳孔微微收缩！

　　“来，轻轻吸一口气，对你有好处。”林医生微笑着，将喷雾瓶靠近了一些。

　　“不！”叶言兮猛地偏开头，声音嘶哑而充满恐惧，“拿走！我不需要！”

　　他的反应激烈得出乎意料。

　　林医生和护士都愣了一下。林医生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但语气依旧耐心：“叶先生，这只是普通的辅助治疗，很多病人都在用，没有副作用的。你现在的焦虑状态需要干预……”

　　“我说了拿走！”叶言兮激动起来，猛地挥手想要打开喷雾瓶，身体因为虚弱而晃了一下，剧烈地喘息起来，“你们……你们是不是他派来的？！是不是？！”

　　他的眼神混乱，充满了被害妄想的惊恐。

　　林医生的眉头微微蹙起，和护士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她缓缓放下喷雾瓶，语气变得凝重：“叶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的恐惧我理解，但请试着相信我们。持续的臆想和抗拒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专业性，但落在叶言兮耳中，却更像是一种高级的、裹着糖衣的心理操控和暗示——他在“臆想”，他在“抗拒治疗”，他需要“相信”他们。

　　这套路，与叶时南何其相似！

　　“出去……”叶言兮把头埋进膝盖，身体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们……出去……”

　　林医生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你今天情绪还不稳定，我们改天再尝试。但你必须要学会信任和配合，否则……”她没有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后，叶言兮才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那个喷雾……那个味道……绝对不是巧合！

　　叶时南的手，果然已经伸进来了，甚至可能……就是以这种“治疗”的名义。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这里根本不安全！每一个人都不可信！每一件东西都可能被做了手脚！

　　他该怎么办？就这样在猜忌和恐惧中被慢慢逼疯？还是……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在他心中浮现。

　　既然逃不开，躲不掉……

　　不如……主动咬钩？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除此之外，他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坐以待毙，只会让叶时南享受更久的猫鼠游戏，而他自己，迟早会在这无尽的恐惧和猜忌中彻底崩溃。

　　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

　　赌那个恶魔的自信和掌控欲。
　　赌他对自己这件“藏品”的“珍惜”。
　　赌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反击的机会。

　　这个计划疯狂而危险，成功率渺茫得近乎于零，失败的结果将是万劫不复。

　　但……他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吗？

　　下午，当林医生再次独自前来，尝试与他进行“沟通”时，叶言兮的表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地抗拒和尖叫，而是显得异常沉默和……顺从？虽然眼神依旧空洞，带着恐惧，但对于林医生的一些引导性话语，他开始出现细微的、似乎是下意识的回应。

　　比如，当林医生再次提到“舒缓喷雾”并暗示其效果时，他虽然依旧会身体微僵，但不再强烈反对，只是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当林医生尝试性地询问他关于“之前环境”指标本室的感受时，他甚至极其轻微地、颤抖着点了点头，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地说：“……安静……但……害怕……”

　　这种看似矛盾的反应，既恐惧又隐约表现出对“安静”的某种认同，正是林医生或者说她背后的人可能希望看到的：他在恐惧中开始出现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苗头，开始对施加控制者产生扭曲的依赖感。

　　林医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充满了“理解”和“共情”。

　　“我明白，那种极致的安静虽然一开始令人恐惧，但也会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对吗？远离所有的纷扰和伤害。”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

　　叶言兮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这是一个默认的、脆弱的姿态。

　　接下来的两天，叶言兮极其小心地、表演着这种缓慢的“软化”和“依赖感”的建立。

　　他依旧吃得很少，睡得不安，时常惊醒，表现出创伤后的脆弱。但在与林医生有限的交流中，他开始偶尔流露出对“过去那种绝对掌控和安静”的、扭曲的、一丝丝的……“怀念”？

　　他甚至在某次林医生“无意中”提起叶时南某些“精心安排”的细节时，身体微微颤抖，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反而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病态的……悸动？

　　他的表演逼真而绝望，每一次看似“屈服”的细微表现，都像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和尊严作为赌注。

　　他不知道自己能骗过对方多少，也不知道这把双刃剑何时会割伤自己。他只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接近那个恶魔、或许能找到一丝破绽的……方式。

　　他成了主动咬钩的鱼，明知道钩上淬着剧毒，却依旧向着那诱饵游去。

　　第三天晚上，事情发生了进展。

　　林医生离开后不久，那位年长的护士再次推着药品车进来，进行晚间巡房和给药。

　　一切如常。测量体温血压，留下晚上的药片和水。

　　但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她似乎“不小心”碰掉了车上的一小叠空白记录单。

　　纸张散落一地。

　　“哎呀，瞧我。”护士连忙弯腰去捡。

　　叶言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护士的动作。

　　就在护士捡起最后一张纸，似乎是无意地、极其快速地将一张对折的、不同于其他记录纸的硬质小卡片塞进了那叠纸的最下面，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整叠纸放回药品车，推着车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了。

　　病房里只剩下叶言兮剧烈的心跳声。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挣扎着下床，扑到门口，确认脚步声远去后，立刻反锁了房门——这是他被允许的有限自主权之一。

　　然后，他回到床边，手指颤抖地伸向床头柜——那叠被护士“遗落”的空白记录单就放在那里。

　　他快速地翻动着。

　　在最下面。那张对折的硬质卡片。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其打开。

　　卡片上，没有文字。

　　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极其简单却让他瞬间血液冰凉的符号：

　　一个指向左上的箭头。
　　一道短横线。
　　一个指向右下的箭头。
　　一个圆圈。

　　Enigma.

　　和之前那张塞进标本箱的纸片，一模一样的符号。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谜题，而是……确认。

　　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帮助者”与他进行的又一次秘密联络。

　　而且，是通过林医生身边的护士传递进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林医生到底是不是叶时南的人？这个护士是双面间谍？还是说……“帮助者”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叶时南安排的眼线内部？

　　巨大的信息量和错综复杂的局势让叶言兮头晕目眩。

　　但紧接着，他注意到，在这行符号的下方，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用极细的笔手动添加的、几乎看不清的箭头标记。

　　这个箭头，指向了卡片背面。

　　叶言兮猛地将卡片翻转过来。

　　背面，用同样的细笔，写着一行小字，不再是密码，而是直白的英文：

　　Tomorrow. 14:00. Bathroom. Vent.
　　明天。下午两点。浴室。通风口。

　　明天下午两点？浴室通风口？

　　这是什么意思？新的指令？下一次联络的方式？还是……别的什么？

　　陷阱？还是救赎？

　　叶言兮死死攥着这张卡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主动咬下的鱼钩，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饵料后方那巨大的、危险的牵引力。

　　而约定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