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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厉青兰
太峩山是齐国之巅,而太峩山的鼎盛,便是长生殿。无数人为之向往的仙宫,也是不敢轻窥,叫人望而止步的圣地。
侍女们立苑中,而进到殿内,还有一层殿门格挡,透着庄严而神秘的色彩。夏姬低喝张姮不许张望,她本人也紧绷如木,不敢有丝毫怠慢。等请人回禀,得了首肯,这才低身引着张姮进到殿内跪拜。
厉青兰历经三朝,大权主宰,征敌万千,谋善专攻。
初时,张姮以为这样的人最起码是白须捶地的人瑞,一身气质威慑群雄,眼神叫人不敢直视。但昨日亲见却出乎意料,这人的面容清隽,除了阴冷没有一丝威慑。那时只觉得他是沉寂在宫中的壁画,是一尊雕刻完美的石像。
夏姬跪在地上无比恭敬,连气息都很微弱,生怕冲撞了她的权宰,可当她见张姮竟直直盯着厉青兰,立即摁住她叩首。
“到了。”帘子后,厉青兰端坐着询问。夏姬忙回禀:“是,此女冒犯,还请圣尊恕罪。”
“过来。”厉青兰并未在意夏姬,那两个字针对的是张姮,且带有一丝魔力。
张姮起身走到近前,只见他与昨日很不一样。头发随意绑缚,银白如雪,泛着美丽温和之色。近看,发现他的五官是那么的完美,只怕这世间最好的画师也描绘不出他半分的容颜,单是那眸中的神韵也能使任何一个得见之人疯狂。
——难怪厉青兰会是齐国的神,或者,他本身就是神。
然而张姮却没有丝毫向往,反而仇怨更多。
看到他,就想起那个阴险的鲁佶,潜伏魏国联手挑起梁魏争端,然后借机让齐国大举入侵的冯容和沈玉,以及那害她险些殒命,连庄氏也命丧其手的精巧弩箭,不觉间心中的恨丛生。
除此,让厉青兰再也读不出一个情绪。
“......坐下。”厉青兰又是一声吩咐,或者可以理解为命令,张姮身后的帘子随之降下,竟将殿内所有人隔绝,好像这宫殿中只剩下他二人。
张姮无可奈何,只能坐在蒲团上,但她发现除了棋盘,厉青兰的棋盒竟有六个?!且黑子满满当当,而她面前只有一盒白子。这让她无法猜透这其中深意,也不知这棋局该怎么开始,然而厉青兰连猜先的机会也不给,直接将一枚黑子落下。
张姮莫名之余,见对方已经走了先手,便只能将白子跟着落下。不过厉青兰实在奇怪,棋路毫无章法,给人的感觉越来越混沌,而他落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张姮几乎赶不上他的节奏。不禁怀疑这是齐国的规矩?还是厉青兰本人下棋,就是这样的古怪。
白子越来越少,也呈现被包围之势,可对方却并未选择吃掉。反观黑子不但越来越多,甚至让他摆在棋盘外;这简直不是下棋,分明是他独自在自娱自乐!除此之外,张姮还发现他竟私自挪动了她的白子到另一个地方,毫无棋手的严谨。
棋局已乱,没有规则,没有章法,更没有轨迹可言。可他不允许张姮离开,对方也只能如坐针毡。见此,张姮也横了心,既然厉青兰不守规则,那她也不必遵守。用自己的方式,将黑子囫囵了大片,然后双手捧着放到棋盒中。
盘中局势,白子逐渐占据上风。
对此,厉青兰非但没有恼怒,反而一把抓过张姮的白子棋盒,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可他落下白子,却再没了动作,像等着对手走下一步。可张姮面前哪还有棋子,最后硬着头皮,取过厉青兰身边的黑子盒,然后将一枚落下。
接着这盘棋,又进入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双方你来我往,却感觉是各走各的路,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声音听得帘子外人惶恐不安。最后张姮在敌众我寡的局势下只能败下阵,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将黑白子自己摆放在棋盘内外,手速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而等每枚棋子都有了自己的位置,长桌上再无空余,这盘诡异的对弈才算结束。
张姮被厉青兰搞得糊涂,可那些黑白棋子,在定下心后仔细看,发现那并非简单的摆放,像是......太学馆的布局图!张姮看着厉青兰,幼稚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可对方似乎很满意这场对弈,看向对手,竟然笑了。
张姮险些落荒而逃,只觉得他那笑,根本就谈不上是笑!让她恐惧的瞬间立即想起了另一人,那就是林蝶!那种看到心仪猎物的眼神。
但他们.....应该不是一个人啊!哗啦一声,张姮在这恐惧的笼罩下,扯坏了格挡的帘子。这让跪在外面的人更吓得惶恐失色。
厉青兰却始终云淡风轻,最后他站起来,对夏姬等人宣布:“本尊决定,收此女为徒,择日行拜师礼并为其正名,同回国都。”
什么——?!众人错愕,只见厉青兰又道:“她以后就是本尊唯一的弟子,记住了?”
张姮只觉得命运再一次被人禁锢,且清楚这人比张思戚更甚,若一切成真,那她仅剩的自由,就真是遥不可及了。
但厉青兰连想的机会也不予施舍,直接将她带出了长生殿,对数以万计的学子宣布这一惊世骇俗的旨意。顿时,台下的众生好像变成了一片火海,誓将这威严赫赫的太学馆烧得片瓦无存。
......
张姮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送回院子的,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她必须要逃!她不能呆在齐国,她要回魏国!但插翅难飞这句话已不是虚言。
就在旨意下达,张姮已处在监视的范围内。夏姬更是寸步不离,可张姮对这样的保护只觉得痛苦不堪,皆因她毫不掩饰的妒火和愤怒。她相信,如果厉青兰允许,夏姬那利刃一样的指甲,一定会立马撕烂了她全身的皮肤。
张姮头痛不已,倒在柔软的床榻上,这时有侍女来传话,说鱼姑娘有个朋友来看她。
夏姬怒斥道:“她是圣尊的人!以后这些乌七八糟的关系全部都要断绝!让那人滚!”
侍女为难道:“可,可是,那是慕容家的小姐,对鱼姑娘有救命之恩,更说此次前来,是桑夫子同意的。”
厉桑子是厉青兰的师弟,更是代蓬莱弥留之际收的关门弟子,可名义上是师兄弟,厉桑子所受的教诲几乎是厉青兰亲授,如此地位,她也没了办法,只能传人进来。
慕容杺一见到张姮就露出久违的笑意,但不知是不是张姮的错觉,今时今日总觉得这笑别有深意。
夏姬不屑,慕容杺一来她便走了,侍女退下前也关好了屋门。只剩下两人时,慕容杺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且言语中充斥着羡慕以及对厉青兰的向往,以及一丝试探:“小鱼,那天你在长廊遇到桑夫子,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可内中的玄妙,张姮并不知晓。慕容杺见她摇头,也是心有不甘,可也肯定她不是故意隐瞒,就是真的愚钝,然后将带来的食盒打开道:“罢了,这是我用太峩山的泉亲手熬的汤,我哥也很喜欢,一直也想让你尝尝的。在过不久你就要离开,再见不知何时,就当是离别的一点心意,你尝尝吧。”
张姮看着清汤,但慕容杺有一丝眼神闪躲,她便心知肚明。只是暗叹自己不惧蛊毒,也不知这汤里的......能否也安然无恙?装作若无其事,将汤三两口喝净。慕容杺看着竟真的松了一口气,还不等张姮看向她,眼神有了些许迷离,最后干脆装作晕倒。
一名侍女听见声响,立即进门查看,可刚要喊人,忽然头被人重重一砸,竟是被慕容泊夜偷袭。见慕容杺已经得逞,忙将那倒了的侍女拖到床上顶替,又将张姮背出院子。虽然她的身高比慕容杺高,可人瘦弱,慕容泊夜并没费多少力气,只趁着黑夜躲躲闪闪,往事先选好的地方去。
可慕容兄妹终究是初次做这等事,难免心慌。见欲往之地忽然森严,无奈将人背到了女苑堂。这是女学子沐浴的澡堂,闭门后自是无人。待慕容泊夜将张姮放在一口井边,慕容杺便喃喃说道:“小,小鱼!你别怨我们,谁让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好了,不要多言。”慕容泊夜一边警告,一边将张姮的身放入井口,可也忍不住道:“你的命本是我慕容家救得,就当还给我们。下辈子,你记住下辈子别再染指那些不属于你的荣光。既是个婢子,就老老实实做个婢子,你给我记住!”
慕容泊夜说完,兄妹俩猛地一推,跟着噗通一声,再没了声响......
张姮落在寒冷的山泉中,并未对慕容兄妹的所作所为有半分触动;她本就对齐人没有任何情谊,何况他们说得也对,就当是还给慕容家一条命。可随着寒冷的侵袭,不得不双脚蹬在井壁,手扣着缝隙,暂时固定自己。
九月的夜晚已经阴凉,何况山水更是冰寒,如今虽说脱离了夏姬的监视,可再逃出太峩山又成了难题。不过太峩山的水都是山泉水,是活水,学馆中的井下必然有支流。可深浅不得而知,万一还没寻到生路,就被溺死可怎么办?
张姮正左右为难,忽然脚环被什么拽住,挣脱不得!惊骇之余只顾想脱困,结果那物越拽越狠,最后将人猛地拽入水中,瞬间让张姮寒水涌入口中,水压也几乎将心脏压爆。她想挣脱束缚,但终是徒劳,最后意识又被黑暗吞没......
翌日,金圣顶没有迎来往日的辉煌,反而阴霾一片,透着压抑,让人心也跟着惶恐不安。
长生殿外很多人被铁链吊着受刑,他们无一例外都和张姮有关,而有此下场,也是因为张姮。
厉青兰发怒,无异于天怒。张姮的被迫失踪,也无异于挑战他的权威。
而在齐国,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这样的后果。
凌晨时,夏姬禀报说张姮失踪,白甲护卫立即包围了金圣顶内外,然后搜山至今,却一无所获。就在监正严查馆内线索时,公孙里站出来指证这一切都是慕容兄妹的阴谋!那慕容泊夜假借慕容杺诊病,偷得了蒙汗散,然后又指使慕容杺去接近张姮,两人直到深夜才回到休寝地。想来这人忽然失踪,必然和他们逃不开干系!
监正并未请示厉青兰,而是直接将慕容兄妹羁押,连带公孙里也一并公开处刑,还有田娥和追随公孙作恶的同僚,然后还有夏姬。他们的罪名不等,但殊途同归,均是罪加一等。
没有审问,也没有必要,只将火灼酷刑延伸他们每一寸皮肤,惨叫声不绝于耳。
“圣尊息怒!是弟子僭越了!是弟子的错!求圣尊息怒,弟子只是怕此女是他国的奸细啊!”
“圣尊饶命!!小人知错了!求您饶恕小人啊!求您看着我爹的份上饶了我——!”
“饶命啊!饶了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有恶念!我不该啊——!”
“呜呜呜!不是我!不是我害她!是我哥嫉妒她!是他把人扔进井中的!求你们放了我!”
殿内的人充耳不闻,直到殿前浓烟滚滚,一切被烈火吞噬,众围观的学子名士被吓得疯癫。
白甲护卫此时进殿回禀:“圣尊,属下已将学馆内所有水井全部凿开,也潜入寻找,但只在女苑堂一口,找到鱼姑娘的一只鞋。”
厉青兰没有做声,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天怒即将开始。
他对护卫道:“找,将人给本尊找到。活要见人,死,即便魂去了阴世,也要给本尊抓回来!”
这时文宫捧着一封信进来道:“圣尊,桑大师走了,这是他的信。”
厉青兰打开,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天命不可亡之人,未尝绝命。招兮无处,只待天缘再起,望师兄谨记先师教诲。”
厉青兰沉默着,谁也不敢多话。良久,他将信扔进香炉道:“慕容氏,公孙氏,田氏等,忤逆圣谕,既有不忿之心,乃我大齐内乱之隐患......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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