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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镜难圆
陆时卿沉声不答。
南宫怀瑾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也不再追问,回府后他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将门轻轻阖上,却没落栓。
他坐在窗边,望着院内那株叶子已落尽的海棠,怔怔出神。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画面。陆时卿低头向他道歉的神情,笨拙的请教他时的样子,还有流着泪依偎在他怀里说希望他永远快乐时的感伤。
就像精心织成的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仿佛是被困在中央的飞蛾,挣扎不得。
他想,或许陆时卿待他,从来都存着利用的心思。那些温存体贴,那些耳鬓厮磨,是否也只是为了稳住他这位北儋皇子,以便贤王成事时,北儋能多些帮助。
自己竟傻到将一颗心,甚至将北儋的潜在立场,都轻易交付出去。一股酸楚直冲鼻尖,他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坠在衣襟上,留下两小圈深色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是容昭端着茶水进来。见他这般模样,容昭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容昭放下茶盘,欲言又止。
南宫怀瑾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容昭,我害怕。”他顿了顿,似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我怕我所选择的路全是错的……我怕我会害了你们。”
容昭沉默片刻,只低声道:“殿下…不会的。”
南宫怀瑾打断他,目光仍望着窗外,“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他来……只要他此刻来,与我分说明白,我便……我便信他。”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廊外寂静无声。陆时卿没有来。
南宫怀瑾的心,也随着那天色,一点点沉入暮霭之中。他把自己锁在由期待筑成的牢笼里,而那个能打开锁的人,选择了回避。
直到晚膳时分,仆从来请。南宫怀瑾默然起身,走到饭厅,见陆时卿已坐在桌旁,神色如常,甚至唇边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白日种种从未发生。
“怀瑾来了,快坐。”陆时卿语气轻松,亲自执筷,夹了一块他平日爱吃的清蒸鲈鱼,放入他碗中,“尝尝,今日这鱼很鲜。”
南宫怀瑾看着碗中那块雪白的鱼肉,心头那股委屈与倔强猛地涌上。
他抿紧唇,拿起自己的筷子,默不作声地将那块鱼夹了出来,轻轻放在骨碟里。自顾自的夹起一片青菜放在碗里吃了起来,一眼也不看身旁的人。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仆从们屏息垂首,不敢作声。
陆时卿脸上的笑容渐渐维持不住。他看着南宫怀瑾紧绷的脸和那明显疏离的动作,心中一阵抽紧,既心疼他这般伤心模样,又恼他这般不管不顾的执拗。他放下筷子,声音沉了几分:“怀瑾,你怎么这样?”
南宫怀瑾依旧不答,只固执地盯着碗中的米饭。
陆时卿深吸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是,我早知道父亲有意那个位置。但我认为,这对大局,对你我,都并非坏事,所以才未曾与你明言。至于向公主提亲之事,我事先毫不知情,我陆时卿在此立誓,绝不会娶她。”
听他亲口承认,南宫怀瑾猛地抬起头,眼圈泛红,不再是方才沉寂的悲伤,而是染上了被欺瞒,以及被卷入漩涡的愤怒:“陆时卿,你真是为我着想啊。你可曾想过,我南宫怀瑾,是北儋送入京的质子。我的性命,我的言行,不仅仅关乎我自身,更系着北儋的安危荣辱。你们内部的斗争我不想掺和。”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一旦事败,北儋该如何自处?你将我蒙在鼓里,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糊里糊涂就成了反贼的帮凶,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
他望着陆时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望与痛心:“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是你父子俩宏图大业里一枚可以随意摆布,甚至可以无需知晓真相的棋子吗?”
话语如锤,敲在陆时卿心上。他看着南宫怀瑾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受伤与质问,一时竟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南宫怀瑾通红的眼眶和冰冷的指责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确实从未想过失败,贤王府多年的经营,朝野暗中的势力,让他觉得那条通往至尊之路几乎是必然的坦途。
他也确实忽略了怀中人的感受,忽略了他身后那个故国。
他的心被猛的刺痛,绕过桌案,想去拉南宫怀瑾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和轻柔的歉意:“怀瑾,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未想过会败,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混账。你信我,我绝无利用你之心,我只是……”
“只是什么?”南宫怀瑾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他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更多软弱流露,“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我?还是觉得,我理应毫无条件地信你,跟你走?”
他看着陆时卿眼中真切的悔意,心口却像被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走出门却不知该去哪里。质宫在城外,且已经荒废了。
家,他也回不去。
他只能留在这样,无论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争吵,第二天依然要忍下所有情绪面对陆时卿,继而又稀里糊涂的原谅。没办法,一切都是他的选择,在这京城里,他寸步难行。
陆时卿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想了许久,决定去贤王府为南宫怀瑾求一道保障。
夜已深,贤王府书房内依旧烛火通明。
陆时卿肃立在书案前,将自己的恳求与那份拟定的盟约草案,清晰陈述完毕。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贤王并未立刻去看那卷草案,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眸看着自己这个最为了解的儿子,目光锐利如鹰隼。
“时卿,”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你深夜入府,不求兵符,不问策谋,只为北儋那位质子,求一份空口无凭的承诺?”
他指尖在草案上轻轻一点,“你可知,此约若成,将来我新朝要让出多少边贸之利?要承担多少道义约束?”
陆时卿迎着他的目光,背脊挺得笔直,语气坚定:“父亲,儿臣知道。但南宫怀瑾并非寻常质子,他身后是北儋。得其真心,远比多费数万兵马更能安定北境。此约,是诚意,亦是长远之策。”
贤王闻言,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他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儿子:“长远之策?只怕,是我儿的私心,更重一些吧。”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陆时卿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一切的精明:“你看重他,为父知道。这份盟约,看似是为北儋求的保障,实则,是为了安他的心,是也不是?”
陆时卿喉结微动,没有否认:“于公于私,此举皆有利无害。”
“时卿”贤王轻笑一声,目光却愈发深沉,“你只想到安他的心,却可曾想过,为父为何要答应?”
他不再等陆时卿回答,自顾自说道:“因为这份盟约,绑住的不仅是北儋,更是他南宫怀瑾。只要他接受了这份代表着北儋利益的约定,他就再也无法从我们这条船上下去。
他日后便是我新朝与北儋之间最牢固的纽带,也是我们拿捏北儋最体面的一颗棋子。他的感情,他的愧疚,他对他故国的责任,都将成为推动他为我们所用的力量。”
贤王的目光落在陆时卿微微绷紧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所以,这份盟约,为父可以给你,甚至可以加上那句,酬时卿赤诚之功。但这并非全为全你私情,更是因为将他连同他的故国,更紧地绑在我们的战车上。”
“让他感激你,让他觉得欠你良多,让他为了北儋的未来不得不依靠于你,依赖于我们。这,才是这份草案真正的价值。”
贤王拍了拍陆时卿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更深的心机,“时卿,成大事者,情义要有,但这情义,也需用在刀刃上。”
陆时卿看着父亲那洞若观火,将人心与利益算计得清清楚楚的眼神,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他本是一腔赤诚想来弥补,却被父亲一眼看穿,并将这弥补之举,也化为了棋局上更凌厉的一着。
他拿到了草案,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份想要纯粹挽回的感情,在父亲手中,已然变成了一件更有效的武器。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只觉得它有千钧之重。
“儿臣……明白。”他声音干涩地应道。
贤王满意地点头:“明白就好。去吧,拿着它,去安你的人。让他知道,跟着我们,北儋和他,才有最好的未来。”
陆时卿躬身退出书房,夜风清冷,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内心虽然忐忑,但更害怕失去南宫怀瑾,如今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求得他的原谅,终是将草案包装一番送给了南宫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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